第九记 穷通道士:买牛记(第11/12页)

王子章不大相信,在牛屎里从来没有看到有什么虫呀。他问:“啥子虫?”

“血吸虫,专吸牛血的血吸虫。”那个医生解释,并且加了一句,“它的病深沉了,不好办了。”

这简直像晴天的霹雳,震得王子章耳朵嗡嗡直响。咋个会就深沉了,不好办呢?他怕医生不了解这头牛的情况,介绍说:

“我半年多前买来,一直很壮实,肯出力,没得病,这喘气病是最近才得的嘛。”

牛医生又说:“这牛的病不是三月五月,半年一载了,得病一两年了,时好时坏,你看它壮实,其实是水肿和臌胀病,一累就喘气,使不得力了。”牛医生并且建议:“趁早杀了吧,拖到后来,只剩一张牛皮了。”

这个建议是王子章怎么也不能接受的。好好一条牛,怎么就杀了卖肉?况且这是给他出了大力气的伙计,忍心杀吗?他求求牛医生给医一下,牛医生就开了药方,给他配了一大包药,说只是试试,拖些日子罢了。

王子章牵着大牯牛回家。他看到大牯牛走不动的样子就伤心落泪,好伙计正给他卖力气干活路,帮他发家,怎么一病就成这个样子?他又回味牛医生的话,看来原来他在场上牛屎坝买它的时候,可能就是一条病牛,那牛经纪和两个买牛的人说不定都是一路的人,故意逗他,叫他下决心买这头牛的。嗯,不可信,不可信,那时候明明是一条壮实的大牯牛呀。现在就是相信了,也没有办法了,说的现过现,成交就不认的。嗯,我肯信,这么大一条牛就这么散了架了,要好好服侍它吃药,要医好它的病。

王子章这么想着,把大牯牛牵了回家。把药熬来给牛喂药,牯牛就是不肯吃药,王子章劝它:“老伙计,吃了药就好啦。”牯牛还是犟,扳不开嘴,急得王子章要下跪了:“我的祖先人,你倒是张开嘴巴呀。”牯牛还是不理会。后来还是邻近的庄稼老汉过来看到了,叫他去削一个青竹筒来,把牛的头绑在树上,硬把嘴撬开,塞进青竹筒,顺青竹筒把药灌了进去。

牯牛吃了药后,好像懂事一般,用舌头舔王子章的手板,很亲热。王子章几乎要掉泪,说:“老伙计,你到底害的啥病嘛?”

大牯牛不能回答,在草房里躺下直喘气。王子章照几个老庄稼人出的主意,上山扯了好多草药来,熬好灌给大牯牛。还是不见好。他又去场上找那个牛医生,牛医生还是劝他杀了,还可以救住百把块钱,迟了怕只能得一张皮了。王子章听了很反感,就是得一千块,他也下不得这个狠心呀。

大牯牛的病一天一天沉重,爬都爬不起来了,牛的眼睛经常流出泪水来,王子章一见就伤心。他确实感到灾难临头了。

最叫他想不开的,不是想靠着这条大牯牛帮他大翻身的希望落了空,发财的梦破灭了,也不是他的全部家当、几年来苦吃苦挣的几百块钱就这么一下子丢光了。他最伤心的是为了买这一条大牯牛,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妹子送进童家大院子里的火坑中去受罪。一想起来,就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尖上。

他在草房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婆子和大儿子听到了,跑来想劝他。但是一听他边哭边诉:“我的大妹子呀,爸爸对不起你呀。”两母子也陪着哭成一路。那条大牯牛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一家人哭。

大牯牛的病势垂危了,连头也抬不起来,喘气越来越粗。有的邻近的庄稼人可怜王子章几百块钱和一个女儿就这么赔进去了,劝他趁牛还活着,杀了还卖得脱牛肉,不然死硬了,真的只剩下一张牛皮了。王子章坚决不同意,大牯牛给他出了这半年的力气,好伙计,他忍心叫大牯牛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刀向它杀去吗?就是别人动手,他也觉得良心过不去。在王子章看来,大牯牛一定是听到别人给他出的馊主意了,看看大牯牛的眼睛流下了一串一串的泪水哟。

大牯牛终于连腿都没有伸几下就断了气。王子章真像他家死了什么人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一家人都陪着哭,没有人想去劝王子章,让他哭一阵吧,伤心地哭个痛快吧。这个种庄稼的好手,也像一条老实的大牯牛,今年碰到的倒霉事情真够他受的了。大家都正在羡慕他,眼见要发家了,也正在给他鼓劲,希望他能成功,为和他同样的庄稼人出一口气。这大院子周围像他这样的自耕农,原来何止十户八户,结果都一个一个地败了下来,变成童大老爷家的佃户或长工。王子章要能靠自己的本事,又有这条大牯牛为他出力,真的斗过了童大老爷,发起家来了,也算替大家出一口恶气呀。可是现在全完了。今年的庄稼歉收,铁板租却一颗也少不了,现在大牯牛又死了,好几百块钱的家当丢光,秋板田犁不成,影响明年的收成,女儿呢,还押在大院子里受罪呢。这不是倒霉透顶了吗?让他哭吧,让他哭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