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9页)
现在,想不到这个妖精——他瞅一眼旁边的玉珍——也要回去,这可怎么办呢?被人家知道了他和她的关系,不就把自己连累坏了吗?有她在跟前,那怎么好脱身呢?天哪,被她看出马脚,那命就休了。她多狠毒啊!看刚才那股劲,真的要把娟子一家吃下去似的。
孔江子左盘右算,前怕狼后怕虎,凉的不行热的又怕烫着,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实行他的人生最聪明的法子——看风使舵吧。
游击队隐蔽在公路一旁的山根上。片片葱郁的松林,橙红色的桲萝丛,黄灰色的蒿草,遮盖着每个队员的身体。这是人们为了反扫荡,便于打击敌人,所以靠大路的柴草都没砍伐。队员们趴在雪地上,注视着大路上的动静……
这支游击队是区中队加上区干部和一些村的主要干部组成的。刘区长是队长,姜永泉任教导员。德强、德松和玉秋都是分队长。德强部下的队员,有一名就是他父亲。
仁义变年轻了。这倒不是他把胡子剃掉的关系,而是他一直压在心底的青春活力复活了。他回来不久就被补选为村上的副农救会长,他拿出全部力气来干工作。他变得朝气勃勃,有说有笑,有一天他忽然对妻子说:
“老伙计,我要争取参加共产党!”
母亲被他叫得有些羞涩,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带打趣地说:
“能那样敢情好。我还怕你老了呢。”
“我老?咳,我不老!你看看我的力气。”他一下子把妻子抱起来,哈哈笑着。
母亲被他抱得骨头都痛起来,不好意思地挣扎着说:
“行啦,我知道你的力气了。快放手,叫孩子看见多难为情……”
本来游击队是不让他参加的,要他照顾村中和家里,但他哪里肯听。作为他的上级、女婿的姜永泉,也实在说服不了他。
敌人来了。
敌人被地雷炸丧了胆,非常缓慢地蠕动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工兵,用扫雷器搜索前进,一发现哪里有嫌疑,就插上一面小红旗。离工兵约有半里路,才是大队的敌伪军。他们走得很慢,危险的红旗可太多了。
工兵搜索到游击队面前,发现有地雷的嫌疑地方更多,红旗快插满地面了。
看到这种情况,人们都很焦心。姜永泉正跟刘区长商量对策,德强悄悄爬过来。谈了一会儿,德强又爬回去。他领着几个人,飞快地接近公路。德强从树缝中向外观察,一见后面的敌人和前面的工兵被一道山麓隔住,立刻奔上公路,迅速地把小红旗移了位置。这么一来,小红旗的作用正相反了。
敌人走近了。大家看得很清楚,前面是开路的伪军,后面是整齐傲然的鬼子行列。高大的洋马上威武地坐着指挥官,太阳旗在凛风中发着怪啸。一步两步……轰轰轰……地雷爆炸了。接着,一阵喊声,人们一齐冲下来。手榴弹在敌人群里爆炸、开花……
敌人被打乱了阵,到处乱跑。所有的地雷都大显了身手。
没等烟消,游击队就飞快地进入山中了……
在晚上,他们又在公路上挖个大地窖子,用树枝草叶盖好,上面再撒上雪,伪装得一点痕迹没有。
敌人的运输汽车疯狂地奔来,嘣腾一声跌进去。后面的两辆来不及煞车,猛撞在一起。游击队员们冲出来,消灭了未撞死的敌人,把汽油浇到车上,放火焚烧……
根据地的人们就是这样来对付敌人的扫荡,使敌人付出惨重的代价,像受伤的疯狗,缓缓地爬动着。
雪花纷飞,朔风叫啸。破棉絮般的阴云底下,逃难的人们呼呼啦啦向东跑。一家、一村、一区、一县……宛如从每个山沟流出的小溪,一条条汇成大河大海,人们在一个环山的平原上集合了。人山人海,牛马成群,闹闹嚷嚷,吵吵叫叫。
人人脸上像阴沉的苍天,布着愁云,谁也没了主意。敌人在后面一个劲地追,再向东跑,到了东海边可怎么办呢?天下哪里安全啊?!
母亲的一家,早同本村的人跑散了。她愁忧忧地望着混乱的人群,心里像一堆乱草。她看着因身子已很沉不得不跟着她一起跑的娟子,很吃力地挺着肚子,头上化了装,卷着个发髻,站在她身旁,就说:
“坐下吧。站着不累吗?唉,忘记听杏莉她妈的话,躲在她洞里许好些呢。”
娟子坐到包袱上,搂着弟弟的肩膀,说:
“妈,那也不一定好。洞是王柬芝挖的,谁知过去扫荡时王竹去过没有?再说藏在洞里终究不是法子,被敌人发现了,抓死的。咱们还是想法和敌人转,我看……”
正说着,近处山上响起下雨般的枪声。人们大乱了,像一窝被搅动的蜜蜂,向四面八方乱跑。大人叫,孩子哭,儿呀肉的,爹呀妈呀……响成一片。牲口失去主人,撒开蹄子,嗷嗷地嘶叫。草丛、树林中的各种野兽,都被枪声驱赶出来,直向人身上撞。鸟类的凄啼,更是震动人心。到处是生灵的奔逃,满空间震响着惊怖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