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8/9页)

“大嫂,就是你呀!”花子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怎么这事我连一点也不知道!大嫂,你的嘴真紧呀。哈哈,真好啊!”

下面是一出歌剧。述说一个当童养媳的女孩子,受着公婆的打骂,丈夫的欺侮,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她不能忍受,投井自杀也没成。后来,八路军来了,她参加了妇救会,积极做抗日工作,向公婆和丈夫作斗争,终于在组织的帮助下,她得到胜利,过着男女平等的自由生活……

剧演得很成功。扮那女孩子的演员真的哭了。花子看着看着,身子慢慢倒在母亲盘坐的腿上,悄声啜泣起来。台下好多人流下泪。有些青年男女和孩子,还摔小石子打那恶公婆。又看到那童养媳斗争胜利了,全鼓起掌来。花子也跟着鼓掌,可心里还是在恸哭……

母亲的眼睛也润湿了。但她总感到别人的、特别是花子的眼泪比她流得多,非常值得同情。母亲知道这个已出嫁而长期住在娘家的姑娘,为什么格外伤心些。但母亲不知道早变得活泼愉快的花子,为什么还有忧郁苦楚的阴影,时常出现在她脸上;而那双单纯质朴的眼睛里,为什么又有了惶惑不安的神色;更明显的是,她那本来黑红的脸庞,为什么渐渐变得憔悴蜡黄了呢?

善良忠厚的农村女人,往往以直觉和已经发生的事情来认识一切,却不善于通过外表去洞察别人的内心。她们是以自己的感情和品德来理解别人的。如果说这是缺陷的话,那么在这种人身上,这算是惟一的缺陷了。

母亲轻轻抚摸着花子的头发,满怀同情地说: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早先这样死的人可真不少。花子,你说……”

“是的,大嫂!很多。”花子的声音已喑哑了。

母亲觉着她像孩子似的向自己怀里偎来,就用大褂襟盖着她抽动的臂膀,怕她冻着似的。

“唉!”母亲叹口气,缓缓地说,“过去那些老古板规矩可真把女孩子害苦了。媒人两片嘴说得父母心动,就把个闺女推进了火坑。我那姐妹几个还不都是这么出嫁的!现如今可好了,共产党想得可真周到哇!闺女大了省得做爹妈的操心,自己找的又是相中的。为这事少使多少人吃苦流泪,少死多少人哪!”她又瞅着花子说:

“只要自个走得正,现如今好人总是有路走的。花子,你看那剧里的女孩子多能行!”

花子的身子可怕地搐动一下,心里一阵寒酸,打个冷战。她抽噎着说:

“大嫂,你说得对,都对!可我……大嫂,你想不到啊……”

第二天,母亲听说家里要来住几位女同志,就忙着把西房间收拾干净。

中午,秀子扛着背包,一只手挽着一个军人,德刚也抱着一个军人的胳膊,身上斜背着一个挂包,后面还跟着两个军人。刚进门,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叫道:

“妈啊,你看这是谁呀?”

母亲站在锅灶口,打量着来人中最前面那一个。她,黄绿色的军帽盖着齐颈的黑发,丰满浑直的身躯束着皮带打着裹腿,又白又红的圆脸蛋上有一对深褐色发亮的大眼睛,她正看着母亲笑。母亲忽然迎上去,激动地叫起来:

“啊呀!是你,是白芸啊!看我的眼睛老花了……哎呀!你可真变样啦!”

白芸狂喜地抓紧母亲的两臂,端详着母亲的脸,兴奋地说:

“大娘!是我,就是我啊!你也变多啦!看,秀子长成大姑娘了!德刚也使我认不得了,我走时他还吃鼻涕呢!……哎,”她突然停住,四周看了看,忙问:

“大娘,我记得不是还有个小女孩吗?她也长大……”

“芸姐!”秀子忙打断她的话,向她瞥视一眼,“你们快洗洗头吧!”

白芸有些惊异地看着秀子绷得挺紧的脸,又去看母亲,只见她像被锥子猛刺了一下,眉皱得紧紧的,但随即又展开,带点笑意地说:

“白芸,你不知道,秀子怕提起嫚子我难过。她死啦!”

“啊!生病死的?”白芸吃惊地问。

“不是,是鬼子杀害的!”德刚愤恨地叫道。

“别问啦,以后再说吧!”母亲打断白芸几个人的急促问话,把话题岔开,忙招呼其余的三个人,让她们上炕坐。她要做饭,她们高低不肯,说已经吃过了。于是,就开始了亲切的谈话。

“大娘,昨晚我们的剧演得好不好?我扮的你像不像?”白芸笑着问。

“是你们几个演的?”母亲有些诧异。

“是啊,大娘。”白芸喝口水,说,“我们卫生队有几个调到剧团来了。其实啊,一打起大仗来,我们还要做卫生员的工作。大娘,你的事情是于团长的部队告诉我们的。”白芸又指着一个姑娘说:“大娘,她叫于兰,就是昨晚演童养媳和你闺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