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8页)
啊?连女儿都信不着自己啦!他像火上浇油似的更气坏了,怒骂道:
“你走?我打断你的腿!没有家法啦?小兔崽子,不跟好人学……”
母亲从花子手里接过孩子。花子哭着送母亲出来,抽泣着说:
“大嫂,我可害怕,你走时,一准带着我呀!”
母亲怜悯地看着花子那被眼泪浸湿的脸,握着她冰凉的手,苦楚地叹了口气。
夜幕沉沉地拉下来,要不是有雪光反射,什么东西也不会看到。风吹着压满冰雪的枯树枝,枯树挣扎着,发出像用力敲打根根扯紧的细钢丝那样刺耳寒心的颤声。那狂风无情地横扫着雪野,把高处的雪刮到凹处去,把屋顶上的白被子掀掉,茅草不结实的部分,就被大把大把地撕下来,摔撒到空中去。低狭的茅草屋,在寒风中战栗着。家家户户的窗口,都射出昏黄的灯光。很寂静,没有了惯常的狗叫声,这是为着八路军和游击队活动的方便,人们早把狗打死干净了。
母亲正在拾掇逃难用的干粮。她把留着过年的一点儿麦面,掺上煮熟后稀软的地瓜,烙了一些甜烙饼,给姜永泉当干粮。准备自家吃的是粗面馍馍和地瓜干儿。母亲收拾完后,见秀子在逗她妹妹玩;德刚在喂他的小狸猫,一面喂一面像对好朋友似的向它友爱地告别:“快吃呀,吃饱了自己跑吧。唔,你不高兴?不行啊,妈妈不让我带着你,出去冷啊!哈,对啦,同意啦。”说完,抱着它,跳着亲着它转圈圈。母亲看孩子那副认真亲切的神气,禁不住微微一笑。
德强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是那样缓慢,就和腿上带着两百斤东西似的,几乎抬不动了。他一腚坐在已经揭去锅的灶台上。母亲有些诧异儿子这种异常的举动。仔细一看,啊!德强沮丧着脸,眼泪快掉下来了。母亲懵怔一下,又领会到什么似的笑笑,对他说:
“不去就算了吧,人家是要去打仗,也不是闹着玩的,掉了队怎么办?跟着我跑还不是一样?帮我拿拿东西也好啊。”
“你不知道,别说啦!”德强把身子一扭,几乎是向母亲发火了,寻思了一刹,又转过身软和下来说:
“妈,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少都有份,我又是儿童团长,怎么能和老百姓一起,叫鬼子撵着跑,那太没出息啦!”
母亲忍不住笑了:
“呀!俺德强已不是老百姓啦……”
还没等她的话落音,只听秀子插上道:
“俺也不是老百姓,是儿童团员,也不跟老百姓跑!”
那德刚也抱着小猫跟着叫唤:
“俺不是儿童团,也不是老百姓,哥,我跟你去。”
母亲憋住笑,瞅着德强,那意思说:你可来答复答复吧!
德强的脸有些红,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好大口气地说:
“你嚷嚷什么!才多大一点儿,又是女孩子……”
秀子却不服气,把妹妹向母亲怀里一放,挺着胸昂着头走到哥哥面前,理直气壮地说:
“哼!你是团长看不起俺团员啦!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行吗?刚才你还说不分男女老少……”
德强一手把又要叫嚷的德刚推到一边,站起来,脸更红了。自知被妹妹抓住理,可又不好认输,就大声朝秀子嚷道:
“你逞什么英雄?……反正人家不会要你。我可是团长,怎么也能行,不信,咱们比比谁劲大。”
秀子把脑后的小辫一甩,话已涌到嘴边:“真不害羞,人家已经不要你了,还说不要俺呢。”可被母亲制止了。嫚子见哥姐在吵嘴,就“妈妈”“妈妈”地叫起来,母亲抱着她,笑着说:
“怎么啦,你也不是老百姓了,也不跟妈走啦?”
“不,跟妈妈,跟你。”嫚子紧抱着母亲的脖子喃喃着。
“对啦,就是俺嫚听话,等大了俺闺女再去。”她又对德强说:
“行啦,别再吵吵啦,人家干部不答应你,来家向俺娘们发什么火呀?俺们有什么法子呢?哦,你姐呢?”
德强憋了一肚子气,秀子还在用手指摸脸腮羞他,加上母亲这一说,就没好气地回答:
“我不知道……”没说完,就委屈得掉眼泪了。
母亲轻轻拍一下秀子的头,瞅她一眼,把孩子给她抱着。母亲的心被儿子的难过打动了,她走到他身边安慰说:
“德强,快把泪擦干!你弟、妹看着笑你啦。你这孩子,平常就是泪少,这时怎么就多啦?别哭啦,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再去还不是一样?”
德强抽搐着嘴唇,说:
“妈,等我长大了,还有鬼子打吗?那时鬼子早死光啦!”
这话可把母亲问住了。“真的,鬼子能待那么久吗?”她心里想。接着对儿子说:
“好吧,去包点干粮拿着。我去跟姜同志说说,一定叫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