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闪和年思(第3/9页)
清洁工说完这一通话之后,就看着面前的墙壁发呆了。胡闪想,这个人心中珍藏着那种事,所以他生活得那么积极。
“我的名字是启明,您以后叫我老启吧。”他突然又打破沉默。
“我正要问您,这里的风刮在屋顶上怎么像有人在用木棒敲击呢?”
“啊,问得好,边疆的事物就是这样——无形胜有形。我必须工作去了。”
他一起身就出去了。
年思在床上翻了个身,大声喊了一句:“我看到了!”胡闪看到她正用手指着天窗呢。她的目光直直的,她醒了没有呢?胡闪在心里暗自感叹:她多么像睡在太空里头啊。以前在内地时,他们的卧室是封闭的,厚厚的窗帘挡住了烟尘也挡住了光线。那时他常开玩笑地将那些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称之为“铁幕”。
胡闪继续清东西,他的手一抖,镜框就掉在地上打碎了。那里面是他和年思的结婚照,现在他俩都成了花脸。那边房里响起年思询问的声音。
“是谁来了啊?”
“没有人来,你睡吧。”
“可是我听到了,是一男一女。”
胡闪藏起镜框,一回头,果然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房里。看来这里的人都习惯不敲门就进屋。他尴尬地微笑了一下说:“你们好。”那两个人也微笑,说:“您好。”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邻居。还说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他们的房子在东头,同他隔着三个门。“这三套房空着,可不要随便去推门。”男的补充说。胡闪问:“为什么呢?”男的皱着眉想了一想才回答说:“没什么,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可能是怕乱风将门吹坏了吧。”胡闪发现这两人的胸口上都戴着一朵白花。男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就解释道,他们的爱犬得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胡闪说:“可是它还没死啊。”女的回答说:“可是它总要死的啊,不是明天就是下个月。”他俩似乎对胡闪这种态度很不满,一齐瞪了他一眼就沉默了。
年思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脖子上挂着那个玉石蟾蜍坠子的项链。她请那两人就坐。那一男一女忸怩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坐,告辞了。这时胡闪已经将他们的行李整理摆放得差不多了。可是年思仿佛对这些事完全没感觉,她抱着头在房里走来走去,抱怨头疼。胡闪问她刚才睡觉时看见了什么,她说是一只鹤,从南边飞来的,她从天窗看见它在上面盘旋。“鹤是长寿鸟。”她说。
“我最讨厌虚张声势了。”她突然激昂起来,“戴什么白花呢?生怕别人不知道!没有谁想去死的,对吗?”
“是啊,我也不喜欢这两个人。”胡闪附和道。
胡闪总是很佩服妻子的敏锐。他觉得,哪怕她在梦里头也能感觉某些事情的实质。来的前一天,他们睡在被烟雾缭绕的半空的房间里时,她就说听到窗外有只大鸟飞过。那是不是这只鹤?她对长寿的动物有种偏爱,房里还养着一只小乌龟。但是鹤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寿啊?
“我想到周围转一转,我们一块下去吧。”她提议。
楼梯口在东头,当他们走到那里时,胡闪朝那张紧闭的房门狠狠地盯了几眼。他瞟见妻子的嘴角有一丝笑意。他们住的房子是被胡杨林包围着的,不远处就是那条小河。但也许不是同一条小河?方向感在胡闪脑子里完全错乱了。年思很镇定地在胡杨下的石板小路上行走,有时又揉一下太阳穴,看来头疼减轻了很多。令胡闪惊讶的是,外面一丝风也没有。他回想起在房里听到的那种奇怪的风,不由得抬起头扫视上面这片钢蓝色的天空。可是年思忽然弯下腰去了,接着她趴到了那块草地上,用一边耳朵贴着地。
“年思,你干什么?”
“有大队人马从雪山那边过来了。胡闪啊,这个小城要被挤破了,我们可要站稳脚跟啊。”
她说话时身躯在地上痛苦地扭动,那种有点奇怪的运动,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样,那些不知名的草被她压倒了一大片。胡闪看着地上的妻子,心里疑团越来越大——难道他们真是看了一则广告才奔赴这个地方的吗?事先她会对这个小城一无所知?如果情形相反,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他也在草地上坐下来,但他的臀部刚一接触到地,就感觉到了那种跳动——不,是叩击,如同风叩击屋顶一样。他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再看年思,她正脸朝下在窃笑呢。
“这里发生了什么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嘛,大队人马要过来了。你还不定下心来,你要赶快结束你那种悬空的状态。”
在远处,清洁工老启正站在河里。这个人看来很喜欢在河里搞活动,他也许又在观察他俩呢。也可能是院里派给他的任务。胡闪不知道院里为什么要这样做。到现在为止,他对设计院产生的印象还只是那个白发女院长。年思要他定下心来,怎样才算定下心来呢?他想去看看设计院,那个自己将要在里头工作一生的地方。他觉得它应该就在这附近。于是他朝着站在河里的老启招手。年思问他叫老启干什么,他说让他带路,去设计院看看。年思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嘀咕:“哼,性急是吃不了热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