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8/30页)
“真奇怪,A君有自己的家,怎么会占据两位老人的房子啊?要知道他是一位清高的发明家呢。”
“发明家又怎么样,我总以为他已经失踪了,没想到他在这里占便宜,看来他也和我们寻常百姓差不离。我们不应该人为地拔高他的形象。”
“他真有点让人失望。头上的伤疤可以长好,灵魂的腐烂无法挽救。”
“那位大人物一定也对他深感失望了,他放下自己的专业不搞,和一个什么亲戚钻到这里来掠夺两位老人,谁料到他会堕落成这个样子啊?现在又搞出这种凶杀的场面,叫我们大家还怎么与他相处啊?”
他们围住我不停地说呀说的,任凭我头上的血往下流,没人来帮我一把。他们似乎是要满足好奇心,看看我到底有多少血,每个人都在慢条斯理地叙述自己的看法,同时又在欣赏我的狼狈形象。他们还将圈子挤得紧紧的,生怕我冲出去,还说我这副尊容是没法冲出去的,他们决不让我冲出他们的包围,他们不想让我再干见不得人的事。
就在我与众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食客推开别人冲进了包围圈,我由衷地佩服他的臂力,仿佛见到了救星。这时他向众人发表了一通讲话,我可以把他的讲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因为这些话触及了我的灵魂,令我终生难忘。
“同志们,”他一手抓住我背后的衣领,一手向大家挥舞着说道:“你们大家看看这个人这副狼狈的样子吧!你们面前的这个人,长相很平常,可以说貌不惊人,谈吐也不怎么样,说起话来还有点口吃,时常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老生常谈,今天他还闯了祸,和人打了一架,他总喜欢惹是生非,我和他说过好多次了,叫他改掉这个坏毛病,他就是不改。现在可好,制造出流血事件了。这样一个人,他就是你们心目中的大发明家,你们看吧,他丝毫不比你们高明,你们怎样来接受这个倒霉的事实?如果你们要参观他的工作岗位的话,请到那边厨房里去,我向你们披露,他还兼任我的贴身仆人,这些都是真实的,我一点也没夸张,诸位知道,他一直和我住在一处。我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修鞋的,诸位不相信,非要设想出另外一个大人物来代替我,不承认大人物就等于修鞋的,也即等于我本人,不信的话我亲手修双鞋子给你们看看。你们中间很多人对我视而不见,骂我不要脸,臭无赖,是死缠A君的穷亲戚。现在我要向你们坦白,我仅仅只是修鞋匠和穷亲戚,我的大人物的身份是看不见的,它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只要你们刨根问底,来到这个地方寻找你们心中的理想人物,A君头上的光晕,你们就会发现,你们只能找到修鞋匠和贴身仆人。这个修鞋匠是如此卑贱贫苦,只能靠略施小计赖在别人家里混饭吃,可他仍然是一条寄生虫,在此种情形下,他还带着贴身的仆人呢!我听见你们的心在悲叹:大人物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为什么期望中的光晕不再显现了呢?请你们睁大了眼再看看我,看看这个A君吧!当然你们什么都看不出,你们在迷雾中彷徨,犹豫着不敢作出判断,问题就在这里!什么事妨碍了你们的判断?这里面隐藏了什么样的机密?你们一次又一次地跑来,暗怀着什么样的企图?为什么你们在想象中刻画我,当面却似乎素不相识,擦肩而过?诸位,请你们伸出脚来,我这就给你们表演擦皮鞋。”
他飞快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盒鞋油和一把刷子,就势捉住身边一个人的脚,熟练地飞舞起刷子,干了起来。那人坐在地上,脸上表情无比痛苦,其他人全都落荒而逃。食客擦完一只脚,又去擦另一只,鞋子的主人死死地捂住眼睛,决心不看眼前这可耻的一幕。随着食客的动作,他的小腿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似乎要挣脱食客的手,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猛的一下蹬在食客的脸上,站起来飞跑着追他的同伴去了。食客的脸上一会儿就出现了一大块青肿,肿得一只眼都变小了。周围只剩下了我们孤零零的两个人,邻居一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朝我们做了个鬼脸。
“这就是和人们拉关系的结果!”食客喃喃地说,“谁会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瞧我们这一对现世活宝,瞧我们身上的伤痕,这就是不安分的下场!”他忽又转身朝我怒吼:
“谁叫你闹出这一场好戏来的?真是丢人现眼啊!”
食客的讲话对于我们周围的人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实际上,没有人听见他讲了些什么。人们纷纷传说,有一个横蛮无礼的家伙,到处强行给人擦皮鞋。
时髦的同行第二天就拜访了我们,并和我们一道赖在邻居一家里不走了。他说这些天他一直在打听我的行踪,若不是我这个亲戚当众拉生意擦皮鞋,他还不知道我藏在这么个世外桃源里,我这个人做起事来真是滴水不漏,连老朋友的情面都不顾及的。现在他既然找到了我,一切都好办了,他要和我一块住在邻居一家里。既然我住得,我的那个擦皮鞋的亲戚也住得,他就可以住,他和邻居一还是老交情呢,他的地位说什么也比一个擦皮鞋的家伙要高。他发现那人在擦皮鞋的时候敷衍了事,凭什么我对他如此器重?于是他就住下了,他和我同挤在一张窄床上。他比较胖,浑身热气腾腾的,夜里又不停地翻身,叹气,把我挤到床沿,一动也动不了,与此同时,两个老人又在阁楼上窃窃私语,搞得我头痛欲裂。折腾了一夜起来,我的同行头泡眼肿,不停地埋怨,自怜,然后又大谈他那高级的审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