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意志(第6/12页)
“我知道你指的是保险公司的那些人。她有一个绰号叫‘公共汽车’,你听说了吗?”
小李用迷醉的眼光尾随着她,直到她转了个弯,消失在街角处,他才回过神来。
“我从未见过比她更有魅力的女人,怎么能不爱她?”
他像是问花匠,又像是问自己。
“盲妹也很有魅力。”花匠故意说道。
“盲妹?哈,那是另外一种类型。我只为盲姐神魂颠倒。你一定在夜里听过电波吧?嘀、嘀、嘀……每一栋大厦里都有一个盲姐这样的发电工。你瞧,你的答案来了。”
原来是老母亲拄着拐杖过来了。她来干什么?
“在家里坐着很闷,出来看看。等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她坦然地往花坛边一坐,两只手扶着拐杖。花匠注意到小李立刻溜走了。
“有人在逼我的儿子。城里人都很坏,很奸诈。要不我们一块回林场去吧?原先你的那两个苗圃,我又去看过了,兴旺得很!那才是土地,这里的土算什么土?”
他谢绝了母亲的邀请,说自己已经对土地啊植物啊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母亲抓住他的一只手,逼视着他的眼睛。
“我也说不清。可能是电波吧。我以前不知道电波还有声音。”
“你在敷衍我。我这就走了,祝你好运!”
她的背影依然像鸵鸟,她有超出常人的旺盛精力。
花匠仰着头再看天时,便看到乱云在狂奔。天空中的景象令他回想起小李刚才说过的“答案”。那么宝石大厦会不会为他这样的人提供机会呢?他需要什么样的机会?昨天夜里他居然逛街了!那叫什么逛街啊,到处全是一式灰蒙蒙的,整整半夜,他都在那些没有出口的胡同里钻来钻去,某些角落里总是有物业部的人在窃窃私语,待他一走近声音就消失了。霓虹灯是绝对没有的,胡同里只是有一些苍白的街灯,一盏一盏隔得远远的,至于商店就更没有了。胡同旁的那些矮房子里都不像住了人的样子。其实他一出宝石大厦就后悔了,就想着要赶快回去,他越是想辨认自己熟悉的路,就越沮丧。最后他干脆任其自然了。他走走停停,两条腿酸得要命。有一刻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垂柳下梳头,他又惊又喜。那是他在林校的一位同学,学林业机械的,过去他们叫他“罗大汉”。他向他打招呼,走拢去寒暄,提起林校的事。大汉瞪着那双泛出绿光的眼睛,对他提起的那些事一律没有反应,最后大汉嘲弄地说:“有那么些人就像蜗牛一样,对陈腐事物有特殊嗜好。”花匠感到脸发烧,他一定是脸红了。他匆匆离开这个人,拐进另外一条胡同。
他想不起后来是怎么回到宝石大厦的了,但他此刻依然记得他在后来的睡梦中有种奇耻大辱的感觉,好像还哭了。母亲能理解他那说不清的心愿吗?他没有把握。母亲和经理大概是一类人吧,他永远对这类人没有把握。那么,他对什么事情有把握?好像没有任何事。如今就连他培养出来的牡丹花,颜色也变得很古怪了,而他从前最喜欢的蜡梅花,也在寒冬中溢出一股土腥气。
盲姐朝他走过来了,她微笑着,苗条的身子稳稳地向前运动。她从来不用手杖,在外面大概很少有人看得出她是盲人。他轻手轻脚地让到一旁,不愿让她发现自己。他觉得自己成功了,可见盲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一路走过去,走到了柳树下,站住了。她的裙衫飘逸、舒展,色彩如梦。一个盲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色彩感觉?花匠不得不承认,他此生从未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孩。她具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如同他在夜空里看见的那些发光体。他想到了一个形容:“电波般的”。对,的确是电波一般的美。
“您好,花匠先生!您干吗躲起来?”她突然大声说话了。
他红着脸回到小路上,他看见一些蓝蜻蜓在他前方纷纷落地,空中还有一些蝴蝶在仓皇逃窜。他鼓起勇气问盲姐:
“小姐,您在发电吗?”
盲姐点了点头,用一个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到她面前去。
“为什么您这么怕我?这是个错误!经理不是已经指出了您的错误吗?难道您是不服气?经理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您太美了,小姐!我不是怕您,我看见您就惭愧。我是有错,可是我想不出我错在什么地方……您能告诉我吗?”
“不能。只有经理有资格指出您的错误。”
她的眼睛像湖水一样闪着,花匠不敢注视那双眼睛。
“我要去换一身衣服干活了。您的花园真美,气味真好闻。啊,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园子,那底下更自由,您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