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日子(第14/20页)
两天后传达老头来了。
“丁老太对你并不是很满意的,”他向我宣布,“你必须等待她老人家改变对你的看法。今天科学院的院长要和你谈话,我们马上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不会骗人吧?我太激动了,你是说院长吗?”
“正是院长。你干吗那么激动?这使你看上去有种势利的味道,很不好。”
我跟随传达老头到了科学院的传达室。老头叫我坐下,由他去打电话给院长。我不安地等着,整整等了半小时,老头才从里面房间出来,兴高采烈的样子,说:
“院长现在很忙,叫我们在这里等到下午他的客人走了以后,他就来接见我们。”
于是我们就在传达室等待。传达室门口人来人往,但每个人的态度都十分暧昧,他们一闪就过去了,总不让我看清他们的面貌。传达老头站在我背后告诉我:
“你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从这里进去的每一个人,在我家里都存得有一一本厚厚的档案,这道门可不是随便进得来的。就比如说你吧,难道不是我批准你进来的吗?你也有一本档案,我已经在上面记录了很多东西了。你看,那边有一个卖香肠的小伙子,谁都搞不清他为什么会成为科学院的研究员,他也是我仔细挑选上的。如今他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卖香肠,同时他又是我们的研究员。一切全取决于我的眼力,当然还有丁老太的判断。丁老太退休之后,我更尊重她的意见了。”
有一瞬间,我似乎认出了一个熟识的女人的脸。她停在门口,凝视着我,大约停留了半分钟。我紧张地、窘迫地回忆着,可就是想不出她是谁。她穿着一件破旧的风衣,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她有着很好的档案记录。”传达老头说道。
我们一直等到天将黄昏才传来院长的电话。他说他又有新的客人要接见,所以这一次,他全权委托传达老头与我谈话。
“这下可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传达老头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可是你还没和我谈过话呀。”
“啊?你这个缺乏灵性的人!瞧,这就是哲学家的缺陷,你还没有懂得院长的意思吗?应该怎样来和你解释呢?我们快走吧,你真烦人。”
走出门,我心里嘀咕着自己又鬼混了一天。一到马路上传达老头就与我分道扬镳,因为丁老太等他回去商量一件“要事”。我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并没有朝丁老太家里去,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这老头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确碰见过丁老太一次,那是在马路边上,在人群中。老太太低着头,拄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地前行。
“您好啊,丁老太太。”
“啊!你是来帮我修电话机的吧?要知道,自从这该死的电话机一坏,我就与上面隔断了一切音信。寂寞呀!年轻人,你能理解老年人的心境吗?”
“我不是修电话机的,我是……哲学家,和您见过面的。”
“是吗?如今哲学家是多起来了,有什么好处呢?完全没有!你能理解老年人的痛苦吗?”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拄着拐棍继续前行。
院长并没有来和我谈话,传达老头也没有,他们每次都把这事忘了,这样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多次。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若处在我的地位,绝不应该对一件事耿耿于怀,所遇到的一切,都应该尽快地忘记,才能得到内心的宁静。可在当时,每一次院长通知我要和我谈话,我都要没来由地激动一阵,跟随激动的便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沮丧。传达老头大为不解,他说他想不出我有什么要激动的理由,他更想不通的是我为什么会如此的势利眼。“这是例行公事。”每次他来通知我时都这样说。经过多次反复后我才知道,所谓和院长谈话就是这么回事,根本不会有我想象中那种面对面的谈话,没人理解我究竟还要什么。
传达老头现在时常对我说:“你已经多次与院长谈过话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学会像他这样来看问题呢?莫非我的思维已钻进了死胡同?还是我生来性情古怪?
一次在饭桌上,传达老头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一掌,说道:
“你这个滑头!整日里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心里想些什么,以为我老头子会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把你的档案拿给你看,你会大吃一惊的!”
“请你举一个例子。”
“好吧,我对具体细节不感兴趣,我愿意打比方。比方说,刚才我们来饭馆的路上,你看见那边的围墙上有一个驼鸟的图案是不是?你的确是看见了,我却没看见,所有的人也都没看见,你无法证实你看见的东西。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正在想,再过十年或二十年,总会有那么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看见那图案,这一来,你就可以确定那件毫无意义的事了。从现在起你就要大声疾呼,逢人便告。你这个滑头,你总该知道,更可能的是,要不了几年那堵墙就倒塌了,还有谁对你的心病感兴趣?你这个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