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第28/36页)

他透过玻璃窗朝外一望,看见老头背对屋里,穿一件酱色的棉袄,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在与他讲悄悄话,这个人从窗口看不见,但可以听见声音,那声音是个女的。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皮普准又看见那女的将一条围巾围在老头的脖子上。女人的手很白,很柔软。忽然女人尖叫起来,说头晕得不行。皮普准一听那叫声吃了一惊,原来是打开水的姑娘。他推开门,看见那姑娘倒在老头子的怀里,老头子转过脸——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头,而是二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的青年——朝着皮普准怒吼:

“还不赶快帮我将她抬到屋里去!”

皮普准机械地走过去,在小胡子的指挥下帮他将姑娘抬到床上,他俩就站在一旁守着。约莫五分钟光景,送开水的姑娘醒来了,脸上泛着红晕,脉脉含情地凝视着身旁的小胡子。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块躺下呢?”她对小胡子说,于是小胡子也躺下了。他们拥抱,亲吻,滚成了一团,气喘吁吁。一个回合下来,送开水的姑娘撩开脸上的乱发,发现了皮普准,觉得很生气:

“原来这个人还站在这里呀,这么说刚才的事被他看了去了,我们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的。”小胡子安慰她说,“再说你让他到哪里去呢?这屋里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我想,可以让他到屋顶上去呆一呆,和猫在一起。”姑娘兴奋地说。

他俩站起身,搬来放在屋角的梯子,在床上架好,请皮普准爬上去。

“这架梯子早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了。”皮普准不肯上去。

他俩开始说服他。

“我俩在干这种事,你在旁边观看总不太恰当吧?”小胡子说,“虽说这是你的床,可现在我们借用了,你就不应该守在这里了,你守在这里也并不见得有益健康。”

“自己干不了的事就应该让别人去干,这样心胸就会慢慢宽广起来。”姑娘也说。

皮普准站在那里想了老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他又说起了那种老生常谈:

“我这个人,比较自私,现在年纪大了,欲望也不是特别强了……我说到哪里了?对,你们不要担心我的健康,我站在这里好得很,你们要是不自在,我还可以到前面房间里去。自从那次我遇见我的邻居离姑娘以来,我就发觉我的那种欲望已经消失了,可能我出了毛病。离姑娘是一位绝妙非凡的女性,不过我不想在这里谈她,我想谈的是一位老妪,也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说叫她什么都一样……”

“你还有完没完?”姑娘怒吼道,“我们是来听你信口开河的吗?我原先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全忘了!你走开!”

皮普准到了前面房里,后面房里那两人闹腾着,将床板弄得“咯噔咯噔”响个不停,皮普准觉得很乏味,就打开门踱到外面。

夜里镇上灯光闪闪,热闹得很。有一位妇人将自来水用胶皮管引到街上,正在洗鱼,水哗哗地流着,流得满街都是,过路的行人都得绕道走。还有一位男子在表演气功,用一把钢刀往自己肚皮上猛砍,围了许多观看的人。皮普准也去加入那一群人。但他往那里一站,大家就用眼瞪他,表演者也朝他威胁地挥了挥刀,他吓得连忙退出。他朝前走的时候,感到有个人在背后追他,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绿袍的茶馆里的顾客。

“我听过你在茶馆的谈话了,关于长着鱼头的怪物,你怎么可以当众胡说呢?所有的人全听见了,现在你很不安全,你还没感觉到?”那人说。

“那么你,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

“我?我是他们的信使呀,今后你将从我这里得到关于你的一切信息。你必须变得小心翼翼,避开一切激浪险滩。这么晚,你还在外面游荡?”

“房子被人借用了,只好出来走一走。”

“这也是一种权宜之计。”他点头同意道,“要是你感到了不安全,也可以走到街上来,那是另一种权宜之计。你在茶馆里胡说八道的时候,我为你捏着一把汗。”

这时候杂货铺里的一个帮工拿了一串其长无比的鞭炮出来放,震耳欲聋的声音一响起来,绿袍子就无法开口了。他们一直溜达到街头鞭炮还在响。后来他们又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街尾走到皮普准住的地方,在那门口停下。鞭炮终于放完了,洗鱼的妇人也洗完了,将鱼放进筐子里,和一个小伙子一道抬进屋去。天上升起了几个星星,这异地的夜空,忽然使皮普准有些伤感,他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但那感觉马上就消失了,因为绿袍子正注视着他的后脑勺。

“原来你秃顶了。”他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你的年纪不小了嘛。你住在这里,这很好,这个地方是我们全体经过商量,让给你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