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第25/36页)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凄厉的猫叫,当时雾已经变得稀了一些,路旁的瓦屋上蹲着一只黑猫,皮普准闻见空气中有女贞树的味儿。瓦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白发老妪,老妪手拿一把木梳,用力梳理着她那一头乱发。
“你是来找我的吧?”她头也不抬地问,做了个手势让皮普准进屋。
“我并不是……”皮普准踌躇着,边往里走边说。屋子里空空荡荡,黑暗中亮着一支蜡烛,有股很浓的霉味。
“我就是你日夜思念的那一位,对吗?”老妪用力梳着头,又说,语调有点嘲弄的味道。
“不,您不是,她是个年轻的姑娘。”他忽然鼓起了勇气。
“什么?你嫌我老了吗?”老妪提高了嗓音,“你看看你自己,你摸摸你的头发,它们到哪里去了?你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不了幼稚的毛病。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拖到今天才来,我早不耐烦了。你这么装样子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摸摸后脑勺吧。”
“请问您贵姓?”皮普准于绝望中想出这句话。
“这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想着我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姓什么都一样。原来我姓过离,那又怎么样,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离大娘,但我早不姓离了,现在姓什么一时说不准。你把我的猫吓了一跳,因为此地已经多年没人经过了,我听说你住在一栋很别致的楼房里,是真的吗?”
房里没椅子,他们两个就站着讲话。
“谁告诉您的呢?”
“谁?让我想一想——这事发生在十年前,一个从此地路过的人告诉我的。那是一个机灵的家伙,我们之间有段故事,不过你不会感兴趣的。现在你终于来了,有点晚了,但还来得及。怎么样,你和我一起上屋顶吗?”
后面那间房是老妪的卧室,巨大的床上撒满了五颜六色的破布头,床上还支起一架梯子,一直通到屋顶的一个洞。老妪率领皮普准爬上屋顶,站在屋脊上,那只黑猫也蹲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老妪便招呼皮普准下去,于是他们又沿着梯子下到老妪的床上。
老妪挪开破布头,清出块地方来给两人坐,她低着头,似乎在想心事。
“刚才你看见了吧?”她说。
“看见了什么呢?”
“这么说你什么也没看见?”她反问道,有点愠怒的样子,“你不要对自己的年龄存有幻想,我并不比你老。你满脑子花里胡哨的想法,所以什么也看不见,你来得太晚了一点。现在我要把这架梯子收起来,因为已经用不着了。”她指挥皮普准下床,将那架梯子搬到屋角。“这东西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她说。
“那只猫怎么办?它能下来吗?”皮普准傻乎乎地问。
“这是一只特别的猫,”老妪机密地耳语道,“它可以听懂我们的话。我告诉你实情吧:它从不下屋顶,也不吃东西,从我搬来那天起我就看见它在屋顶上。你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动物吗?我可以断言绝对没有。”
“我在杂志上读到过一只同样的猫。”
“但你没看见过!现在你亲眼见到了,却又什么也没看出来。嘘,小声点,每天夜里我睡在这里,就想着它蹲在我上面,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好多年头。”
“真的从来没人来过这里?”
“除了那位机灵的家伙。就是他告诉我关于你们的楼房的事的。”
“他是姓曾吗?”
“正是姓曾,你让我想起来了,老曾。不对,是老谭,对了,正是老谭。那一次我也和他上了屋,用了这架梯子,就是老谭告诉我,还会有人要来用这架梯子,要我留着。我一直照原样摆着,有多少年了?十年,直到你来,现在它的历史使命总算完成了。这个老谭,是一位机灵得没法说的人,我们在一起有过美好的时光。我向你坦白吧,将老谭和我联系在一起的也是这只猫,其中的细节就不必说了。幸亏那一次老谭告诉了我你要来这里,我才将梯子留着的,不然我早扔掉了,今天你也上去不成了。喂,我称呼你什么好呢?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是姓米,我就称呼你米老爹吧。米老爹,我怎么看也觉得你像个老花花公子一类的人。”
“我并不花,”皮普准说,“我这个人,一贯很实在,虽然比较自私……”
“你不要说了,真恶心。”她断然一挥手,“你就坐在床上等那个人吧,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您让我等谁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装蒜吧,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皮普准听见前门一关,她走了。他打量着这个半明半暗的房间,看见沿墙脚摆着许多木盒,那些盒子做工粗糙,都没有上漆,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坐在床上,回忆着这一天的跋涉,想起了等人的事。他在等谁呢?想着就睡着了。这一觉竟睡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