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19/41页)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鼓鱼也凑拢来了。他们俩将我挤到门后面,用阴郁的目光逼视着我,鼓鱼的目光里还带有一种厌恶的味道。
“你现在只想走开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你又不知道那另外一种生活应该怎样过,所以过了一会儿,你又会想来依赖我。总之你一点都不清醒。”他说,“你马上走吧,不要来了,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忙,总不能老是来劝阻你。”
我的小床突然变短了,这件事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在梦中,床头要么抵着我的脑袋,要么抵着我的脚,整整一夜我都像虾一样蜷曲着,床板又硌得背痛。而一醒来,又发觉并没有这回事,背虽然还是痛,小床却依然如旧。我躺在那里想来想去的,就想起菊妈妈说的“棺材”这个词。当然她不过是信口开河,我却尝到了父亲设计的后果。不能舒展身体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换了床就会好吗?我无法知道父亲是如何想出这种古怪的设计来的。
当我懊丧不已地坐起来,张开双臂活动几下酸痛的筋骨时,我看见那只芦花鸡在房里走,原来我又忘了闩门,我总记不住,风把门吹开,于是它又进来了。
我打量着我的床,床还是老样子,既不长也不短,是那种式样过时的板式窄床,下面的木板仍然硌得背痛。昨天我又到母亲那里去要了一床旧棉絮垫在下面,情况也没有什么改善。我的筋骨真是太娇嫩了。鼓鱼是怎样把床变成小船的,我琢磨不透这件事,可能他就只是说说好玩的吧。他从来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很羡慕他能这样。
芦花鸡一反往常的冷淡,跳到桌子上,用一边眼睛瞪着我。“嘘!”我抬起手来驱赶它,它一动也不动,我抓起枕头朝它扔过去,它跳下了桌子,似乎又恢复了冷淡和漠然,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
昨天我去母亲那里的时候,她仔细盯住我看了好久,她说我已经被人算计了,所以才这样魂不守舍的。她没有想到,这种算计正是我一厢情愿的结果。我把自己交出,做了俘虏。我甚至还有点死乞白赖的味道呢。而对方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也就是说,是我自己想要被人算计,而那些人还耐不得烦来算计我,因为他们忙得很!当他们有空的时候,他们偶尔算计我一下,于是我心里又燃起新的欲望,想要他们持续不断地与我发生这种关系,这种事上我有点贪得无厌。我说的那些人,当然就是指的鼓鱼和菊妈妈,可能还有父亲吧,母亲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了。我昨天去找她之前,在鼓鱼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呢。昨天早上我受无名的欲望的驱使,到三楼去敲鼓鱼的门了,当时我觉得自己非与他谈谈不可。我在门口敲了好久,里面也有动静,可他就是不开门。我就一直敲下去,最后他出来了,高大的身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他双臂抱在胸前,教训了我一通:
“三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这样做弄得我很为难啊。我们在一处住了上十年了,从来是各住各的,互不往来。最近由于某种偶然性,我去了你家里好几次,这就使你一下子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你真的以为你有权利来敲我的门吗?不,你错了!我要说的是,我们以前虽互不往来,彼此的内心深处是有密切的联系的,就像一个鸟巢里的两只鸟。所以我去你家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对你的生活也不会有决定性的影响,你心里过分夸大了我同你交往的意义了。还有菊妈妈也是这同样的情况。你随随便便就往她家里跑,去了之后又耍小脾气,因为她忙着做自己的工作你就不高兴了,想一个人离开。你怎么这么轻率,莫非她的工作就不重要?你以为我们三个人住一处纯属偶然,或者说是你一个人的好运气,要是你父亲——不,还是不说他的好。我的意思是,我和菊妈妈一直就是与你有密切关系的,但是我们都不喜欢你的任性和冷热病,不喜欢你按自己的设想来改变这种关系。刚才你一冲动就跑了来,站在这里敲门,满脑子都是自负的想法,而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想,要是我让你进了我的家,而我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陪你——我总是事务缠身——于是你就耍起小脾气来,这样,我们本来密切的关系就会出现裂缝,我们说不定会成为仇人。你以为我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吗?你这种举动是很不妥当的,你又不是一个小孩子。”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同你接近呢?”
“你看看你在说些什么话!”他愤怒地涨红了脸,“你怎么一点也不理解我的苦心呢?我说了这么多全是白说了。你看,这楼道里风这么大,我又只穿了内衣站在这里与你谈话,浑身冷得直打哆嗦,我到底图个什么呢?他倒说得出口,说我要疏远他!现在我要进去了,我的情绪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