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第2/5页)
我朝海水走去。
在万里无云的正午日头底下,海水看起来友善亲切。
我心想,溺水应该是最舒服的死法,最惨的是烧死吧。巴帝·魏勒带我看的那些标本罐里的婴儿有些长了腮,他说,在某个阶段,他们就跟鱼一样。
一道小浪夹带着垃圾拍打我的脚,里头有糖果包装纸、橘子皮和海藻。
我的背后传来脚踩沙地的声音。加亚走过来了。
“我们游到那块礁岩吧。”我指着远方。
“你疯了啊,起码有一英里欸。”
“你怕了啊?”我说,“胆小鬼。”
加亚抓住我的手肘,推着我走入水里,等到水及腰,就把我压入水中。我浮上水面,双手拍水,水花溅得眼睛刺痛。水底下,一片半透明的绿,犹如厚厚一块石英。
我以改良过的狗刨式游泳,朝着那块礁岩游去。加亚以自由式慢慢游,一会儿后昂起头,开始踩水。
“游不到的啦。”他气喘吁吁地说。
“好,你回去吧。”
我想不停地游,游到没力气回岸上。我游啊游,心脏怦怦跳,听在耳里像是沉重的马达声。
我存在,我存在,我存在。
那天早上,我企图吊死自己。
我妈一出门上班,我就拿了她那件黄色浴袍上的丝质腰带,在房内的琥珀光影下,把丝带打了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结。我花了很久才搞定,因为我不擅长打结,不确定该怎么打才最恰当。
接着,我到处找可以挂绳子的地方。
伤脑筋的是,我家的天花板不对。白色天花板低矮又平滑,放眼不见任何灯座或木梁。真怀念外婆以前的房子。可惜她把老家卖了,搬来和我们住,后来改跟丽碧姨妈同住。
外婆那间房子是19世纪的精致风格,房间挑高,水晶吊灯的灯座坚固,高耸的壁橱上方是结实的横木,而且有一座阁楼,但没人上去过,里面塞满了皮箱、鹦鹉笼、裁缝用的穿衣假人。屋顶的横梁就跟船上的勒材一样厚重。
不过,那是栋老房子,被外婆卖掉后,我就不晓得谁还有这样的房子。
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套在脖子上的丝绳就像黄色的猫尾巴荡来荡去。怎么找都没有地方可以挂绳子,万分沮丧的我坐在母亲的床沿,把脖子上的丝绳束紧。
每次一束,就觉得耳朵发热,脸充血,手发软,然后会很自然地松开手,于是整个人没事。
我发现身体真是诡计多端,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让手松软,无法置它于死地。要是我能做主,一眨眼就能了结自己。
看来,我非得用仅存的理智来突袭身体不可,否则,它一定会把我关在这副蠢皮囊五十年,让我行尸走肉地活着。尽管我妈谨言慎行,但别人迟早会发现我早已精神错乱,届时他们一定会力劝她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然而,我这种病是无药可医的。
我在药房超市里买了几本讨论变态心理学的书,然后把我的症状跟书中提到的情况做比较,果不其然,我的症状完全吻合最无望的病例。
现在我读得下的东西除了小道报纸,就只有变态心理学的书籍。上天仿佛给我留了一线生机,让我可以充分了解自己的病症,以找出最合适的终结方式。
上吊一事惨遭滑铁卢后,我怀疑是不是该打消轻生的念头,向医生俯首称臣,但这么一想,戈登大夫和他那间私人诊所的电击设备就浮现于我的脑海。一旦被关进去,他们就可以随时用那机器对付我。
我想,若真的去了那里,我妈、我弟和朋友们会每天来看我,希望我一天比一天有起色。但慢慢地,他们的探访次数愈来愈少,最后对我彻底绝望。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一定会逐渐将我淡忘。
再说,他们的经济也会日趋拮据。
一开始他们会给我最好的医疗照顾,把钱投入戈登大夫之类的私人诊所,最后,钱财散尽,我被转到公立医院,跟几百个像我一样的人关在地下室的大笼子里。
越没康复的希望,就会被藏得愈远。
加亚掉头往岸上游。
我看着他在深度及颈的海水中慢慢地费力载浮。在卡其色沙滩和沿岸小绿波的衬托下,他那载浮载沉,时不时被海水切成两半的身躯,白皙得像条蠕虫。没多久,这只白色蠕虫完全离开绿波,爬上卡其色沙滩,隐没在其他数十只蠕虫当中,在海天之间游晃蠕动。
我的手划水,脚踢水,但我和蛋型礁岩的距离,并没比刚刚跟加亚在岸上观看时更近。
不久后我就发现,其实无须游到那么远的礁岩,因为到头来我的身体还是会找借口爬出水面,躺在阳光下休息,恢复体力后就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