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第2/5页)

我之所以知道这情况,是隔壁那个臭婆娘欧克丹太太说的。

她是个退休护士,刚跟第三任丈夫结婚──前两任死因蹊跷──成天到晚躲在自家那浆挺的窗帘后方偷窥别人。

她主动跟我妈通过两次电话,都是为了打我的小报告。一次是说我在屋前的路灯下坐了一个小时,还跟开着蓝色普利矛斯车款的男人接吻。另一次是叫我最好放下百叶窗,因为有一晚她出去遛她那只苏格兰梗犬时,恰好看见我半裸着准备上床。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让眼睛与窗台切齐。

有个身高不及一百五十厘米、腹部怪异突出的女人正推着老旧的黑色婴儿车在街上走。两三个幼儿摇摇晃晃地走在她裙子的阴影下,他们身高不一,但同样苍白,脸蛋和裸露的膝盖都脏兮兮的。

一抹几近圣洁的平静笑容浮现在女人脸上,她的头往后仰,满脸幸福,整个身形像一颗麻雀蛋栖在鸭蛋上。

这女人我很熟啊。

是朵朵·康威。

她是天主教徒,读完哥伦比亚大学的巴纳德女子学院后,嫁给同是哥大毕业的建筑师,对方也是天主教徒。他们住在街道的另一头,宽宅大院,却肮脏凌乱。大门外有一排病变的松树,屋子四周散落着儿童踏板车、三轮脚踏车、娃娃车、玩具火车、球棒、羽毛球网、槌球的球门、仓鼠的笼子,以及数只幼小的可卡犬。郊区童年的全套配备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置着。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注意起朵朵这个人。

她家跟左邻右舍的屋子很不一样。大小相异(比其他人家大很多),颜色不同(二楼的墙面是深褐色的护墙板,一楼则是灰泥墙,镶嵌着高尔夫球状的灰色和紫色圆石)。而且,屋子完全被松树遮掩。在户户草坪相连、家家树篱高度只及腰的街坊看来,这简直是孤僻不合群。

朵朵的六个孩子──看来第七个即将出现──全是用这些食物喂大的。脆米果、花生酱棉糖三明治、香草冰淇淋、一加仑一加仑的胡兹牌牛奶。数量多到本地的牛奶商愿意给她折扣价。

大家都喜欢朵朵这个人,虽然她家频频添丁弄瓦,惹得邻居议论纷纷。附近长一辈的人通常生两个,比如我妈。年轻一点,而且家境状况佳的,顶多生四个,没人像朵朵往第七个迈进。就算只有六个,大家都嫌过多,不过最后总会补上一句,当然啦,朵朵是天主教徒,不避孕的啊。

我看着朵朵在我的窗前,把他们康威家最小的孩子用婴儿车推来推去,好像这么做就是为了惹毛我。

我讨厌小孩。

脚下的地板忽然嘎吱作响,我赶紧蹲低身子,就在这时,朵朵·康威的头以脖子为支轴,缓缓转向我,不知是出于直觉,或者有什么特异听力。

我总觉得她的目光穿透了白色屋墙板,以及粉红壁纸的玫瑰图案,搜寻到我蜷躲在栅状的银色暖气管后方。

我悄悄地爬上床,拉起被单盖住头,即使这样,仍遮挡不了光线,于是我把头埋入枕头底下的漆黑世界,假装现在是黑夜。我找不到有什么理由值得我起床。

人生毫无盼望。

一会儿后,我听见楼下玄关传来电话铃声。我用枕头盖住耳朵,坚持不接。五分钟后,我把头从螺栓洞里拔出来。铃声终于停。

但几乎同一刻,再度响起。

我一边赤脚下楼,一边咒骂,不知是哪个无聊朋友、王八亲戚或路人甲乙丙嗅出我返家了。玄关桌上那具黑色东西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颤音,活像神经兮兮的鸟禽。

我拿起话筒。

“喂。”我以低沉的假声说话。

“喂,爱瑟,你怎么了?喉咙发炎啊?”

是我的老友乔蒂,从剑桥打来的。

这个暑假乔蒂在学校的合作商店打工,并修了一门开在午餐时段的社会学。她和另外两个跟我同校的女孩合租了一间大公寓,房东是四个哈佛法学院的学生。我原本打算写作课一开始,就搬去跟她们同住。

乔蒂打电话来问我何时过去。

“不去了。”我说,“我没被录取。”

沉默片刻。

“他们是笨蛋,”乔蒂说,“有眼无珠。”

“我也有同感。”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空洞陌生。

“还是来吧,可以选修其他课啊。”

霎时我想到了德文课和变态心理学。反正我在纽约见习领的薪水几乎全存下来了,刚好负担得起。

然而,那个空洞陌生的声音却说:“你别等我了。”

“好吧,”乔蒂说,“有个女孩说她想跟我们分租,如果有人要退出……”

“好,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