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第5/5页)

他听见是新房子早欢喜得出乎望外了。他很感谢那位卖菜的老妪,很想送她几角钱,但他又怕把她的好意玷污了。他索性只多道谢了几声,便跟着工人去看新房子。

一围蒙茸的竹薮中开出一条小径来,工人从这儿走进去了。一面走一面说着:“房子便在这里面了。但是竹薮并不甚深,从外面看去,却谁也看不见有什么房子。”他心里早有几分怀疑了。小径走了一个转折,果然显出了一家新屋。但是这全屋的体积怕只有一丈见方的光景。孤独的一间房子,好象一只鸟笼。——假如这个形容是太夸大了时,可以说抵得过一张旧式的中国床,抵得过日本平常人家的一间柴房。什么也没有,连厨房也都是露天的。

“这怎么能够容得下五个人呢?”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听工人在说,每月还要十五块钱的租金。他觉得这未免又太滑稽了。

“啊,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穿的这一套西装吗?”

他那回也穿的是他那草绿色的哔叽上衣,雪白的法兰绒裤。

——“那回唐津的那位阔妇人起初怕是看上了我那套西装的。”

——“但是这回可不灵了。”

——“这回怕是帽子误了事。”

两只活蚊麈还是幽幽地在电灯光下对话。

——“你今天为什么没有买一顶帽子呢?”

——“不好买得。买夏季的太迟,买秋季的又太早了。”

——“嗳,什么事情都是一样,太迟了也不行,太早了也不行。”

嗡嗡嗡嗡……

啪的一声又打死了一个蚊子。

第三章 流氓的情绪

他一面走,一面计算起他的儿们随着他漂流过的次数。

六岁的大儿……十九次。

四岁的二儿……十次。

岁半的三儿……七次。

中国人的父亲,日本人的母亲,生来便是没有故乡的流氓!他的舌尖轻率地把这“流氓”两个字卷出了。豁然间显露了一个新颖的启示。

……流氓……流氓……流氓……

这是一个多么中听的音乐的谐调,这是一个多么优美的诗的修辞哟!

淡白如水的,公平如水的,流动如水的,不为特权阶级所齿的,无私无业的亡民!啊,这把平民的尊严,平民的刚健,平民的勤勉,平民的辛艰,都尽态地表现出来了。

……流氓……流氓……流氓……

有闲有产的坐食的人门,你们那腐烂了的良心,麻木了的美感,闭锁了的智性,岂能了解得这“流氓”二字的美妙吗?

……流氓……流氓……流氓……

啊,你这尊贵的平民的王冠,我要把你来加在我自己的头上,加在我妻儿们的头上。

啊,流罢,流罢,不断地流罢,坦白地流罢。没有后顾的忧虑,没有腐化的危机。

山谷中奔波着的响泉,直流向晨光中的大海……

——“呜呜呜呜呜呜……”

——“哦,火车到了,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