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第12/13页)

——“照你的意思是当作怎样解释呢?”

——“我的意思是,日本之所以成功,土耳其之所以得到解放,都是因为有了我们中国。有了我们中国这样个伟大的殖民地,所以日本那蕞尔三岛可以暗渡陈仓,在短期间内未为先进资本国家所十分注意便把羽翼丰满了起来。土耳其之在近东问题的焦点位置,明明是因为有我们中国这个远东问题的焦点替它置换了的。在我的意思,我们现在要想学习日本和土耳其而得到成功,那是需得有第二个更大的‘中国’放在我们的旁边,或者是在别的星球上发现殖民地。那样的发现当然不会有。中国目前所应该走的路也断断乎不是日本和土耳其的路。这便是我当年对秋烈谈及的问题。我觉得你们对于这一方面的问题,似乎很少有彻底地对人们解答过。”

——“是的,”秋烈说着。“我们的人手太少,事情又忙,有好些工作实在是要你来做的。那次我不是劝你就把你的意见写出来吗?可是你似乎一直没有写出。”

——“我因为不久便到了广东,接着便是北伐,在这军事胜利的期中生出了自我陶醉,这样的问题便离开了我的意识焦点。今晚如你不提起,我几乎是想不起来的。”

在这时两个勤务兵把饭菜运送了来,铁士说他自吃过早饭以来还没有拿过饭碗,等不及菜碗上齐便盛了一碗饭来开始吃着。

秋烈和杰民两人仍然继续着在喝酒,若英陪着他们喝了一两杯也各自吃起了饭来。

——“你能喝酒,实在是出乎我的意外。”杰民向秋烈说,谈题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平角。

——“乍的?”

——“你的身子不是很虚弱吗?你的吐血病近来怎样了?”

——“今年春天大吐过一次,几乎死在上海。我刚好退院便跑到武汉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酒?”

——“我喝酒是偶尔的消遣,倒没有什么,我听说你近来有点自暴自弃,天天都在喝酒,那倒是很危险的啦。”

——“处到我的境遇的,不自暴自弃的恐怕也没有人。”

——“笑话,你的境遇有什么难处?”

杰民被这一问,一下竟找不出话来回答,他迟疑了一下说:“总之目下的武汉的形势,是使我失望的。”

——“你的失望,出发点是由于认识不足,你以为以前的武汉政府是很革命的,现在反动了,是不是呢?……这种见解根本就是错误:武汉政府几时革过命?你到现在来才要失望。革命是在从此以后啦!”

杰民听了秋烈这几句扼要而有深意的话,他发了一番深省,突然在桌上打了一拳,口里叫着:“好的,我从此以后不再喝酒了!”

——“那不行的,”秋烈笑着说,“乘着醉兴把不可能的事情随随便便地便说出口。”

——“等我来替你修正一下,”铁士含着饭插进话头来,“以后不再喝自暴自弃的酒。”

——“对的,”若英也接着说,“杰民,你以后实在要保重才行,革命的事情留待你做的,还很多呢。”

——“好了,好了,”秋烈又说,“这些话还是放在一边去罢。今晚上我的目的是要来和他拼酒的。”

——“你要和我拼,那我可不退让!”杰民接着说。

——“你看你,”若英在一边笑着,“才说不再喝酒。”

——“我的提议不已经被你们修正了吗?我是服从多数的。”

两人又大口地干了几杯,把一大瓶白兰地已经喝光了。杰民正打算再进房间去拿酒来的时候,秋烈突然呈出了一种苦闷的神情,连忙立起身,在近旁的唾盂里呵的一声便吐了起来。

——“怎么,醉了?”

——“不行,今晚饿着肚子,又喝的是急酒。”若英把秋烈扶进房里去了。

这时候铁士早已把饭吃完,在剥着批把。杰民也剥了几个枇杷,他也醉得来连批把的味道都失掉感觉了,饭是一点也不想吃。铁士接连着打了几个欠伸,他说:“真是够支持,每天的三餐吃不上两顿,一觉睡不满五个钟头。”

——“我羡慕你们哟。”杰民说着,他的忧郁又已经恢复转来了。

——“你又要发牢骚了吗?”铁士说,“对不住,我要去睡觉了。”铁士也走进房里去了。

杰民一个人在大厅上闷坐了好一会,看着一个勤务兵和两个马弁把席面收拾好了,他又才走进房里去。秋烈和若英睡在他的床上,铁士把门侧的沙发占据着,整天为工作疲劳了的三个人,已经睡熟了。

杰民悄寂地在房中立着,把他们左右地回顾了一下,心里这样想:“唉,要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他走到床尾上把一床卷着没用的草席拿来,敷陈在地板上,把桌上的文件取了一大垛来做枕头,连电灯都没有熄灭,和着衣裳也倒下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