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一堂课(第3/6页)
王凯见人走了,又跳下去玩木灰,灰尘又再度涌出来。
马海跑回来,杵着王凯说:“我今天关店生意不做,也要把你这个小王八蛋赶走。”他想抓住了王凯的肩膀拖出来。
王凯抓起木灰反击,灰尘四起,山庄上演了维苏威火山将庞贝城活埋于尘土的灾难戏。马海人高马大,想保护埋在火塘木灰下的火种,只能卖乖地被攻击求饶,眼睛痛得张不开,狼狈地爬出来。
“这是谁家的小流氓?”马海的眼神故意盯着火塘旁的老祖母。其他旅客无动于衷,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他不是小流氓。”祖母说。
“还说他不是小流氓,好歹你也出来管管。”
“好吧!他做错了,打骂由他承担。别骂得太难听,打他的话,用鞋板打他腿最有效。”老祖母盘腿坐,灰袄的长服搭在膝盖上,布满老人斑的细手微微发抖。
古阿霞见状,先把怒气的马海推进了厨房去,然后走回柜台忙,并且多观察不远处的王凯这颗爆炭如何慢慢凉下来。她知道,面对这样的小孩,马海那套跟他冲下去的方式没用。她欣赏老祖母坐在那,用一种陪伴的方式启动了王凯的冷却系统。
“这里挖不到沙猪仔②,只有特殊的红电池。”古阿霞看到王凯在火塘顾着那个扔进去的玻璃罐,猜出了原因,便说,“你要抓沙猪仔,我请帕吉鲁叔叔带你去学校抓。”
“我可以看电池吗?”
“先约法三章,你不能偷走它,我们不能让它断电。”古阿霞得到王凯的同意后开始整理火塘,王凯也加入整理的行列。半小时后,古阿霞用铁铲从火塘中央挖出那颗炭。
“我可以摸它吗?”
“它是炭,会烫伤你的。”古阿霞看了一眼没有介入的老祖母,说,“你摸它要小心点,它很脆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王凯轻轻伸出指尖摸炭,让自己被烫下了一个记忆。
晚餐过后,王佩芬提着馊水来到废弃国小。来访的旅客多,馊水也多。她把厨房挑剩的蔬菜残叶与果渣煮熟,加入旅客吃剩的鸡骨残肴,今天的馊水丰盛。一群猪听见脚步声靠近,嘴巴往木槽磨蹭。馊水倒下去,它们直接吸进肚里,教室回荡肚鸣声。
“你是要盖学校的那位?”老祖母走过来说。
王佩芬揪眉头,回应:“你听谁说的?”
“王佩芬,这是你自己说的。”老祖母把冻僵的手往口袋掏“中央日报”剪报,内容有关某个远村的复校计划。
王佩芬的话打断了老祖母的动作,说:“怎么可能,我最讨厌学校,老师又凶又偷懒,最好用炸弹把它们炸光光,这样我小时候就不用上学。”
“那到底是谁要盖学校?”
“你说的是它吧!它叫阿霞(hǎ)霞(há)。”王佩芬指着隔壁猪圈那头隔开养的母猪。它生了病,几天来不吃馊水,病恹恹地卧在角落,头搁在前肢上,连眼神也烧浊,快被浓稠的倦病掩灭了。
“猪怎么会盖学校?”祖母说。
王佩芬说,猪的主人是古阿霞,绰号叫“阿霞霞”,猪也跟着被叫。这条母猪是古阿霞打赌赢来的,期待母猪生产赚钱,当复校基金。五天前这只猪生怪病了,不吃不喝,睡觉也懒得醒来的死样子,从山下花十五块钱请兽医看,针照打,药照吃,照样是一副要死不活的。古阿霞以一百五十元卖回母猪给马海,当作明天旅客惜别会的烤猪大餐。
“帮我叫古阿霞来,我要买这条母猪。”
“你可以买我的那条,我养它一年半了,算你三百二十元。”王佩芬指着隔壁栏的公猪。那条公猪昂然,嘴角泛了圈馊水渍,撒尿的生殖器随着喷尿前后抖动,好个能吃能干的模范生。
“你的猪太健康了,我没兴趣。我喜欢快病死的母猪,比较便宜,而且像我这种台北来的人爱捡便宜,喜欢杀价,我宁愿跟老板‘卢’③价钱,然后把买回去的东西放到忘了。”她说完回到操场。
王佩芬追去,再三与老祖母商谈,不惜砍价求售,“算你两百九,天底下没这种好事了。”王佩芬拉到底价了。
老祖母点头,伸手从老灰袄拿出一堆纸钞,眯着眼缝,用拇指沾口水算上一回,共五十八块五角钱,最后强调“这些钱只够买病猪”。
王佩芬提着馊水桶离开,嘀咕这老妪不识货,绝对是一块钱打二十四个结的吝啬鬼。
晚上九点多,菊港山庄停止供电,尚未入睡的旅客围着炉火喝点小酒。古阿霞这时候忙完洗锅碗瓢盆的活,才想起王佩芬说,“有位巫婆看上你的母猪,要砍价跟你买”,匆匆前去学校。
学校冷阒,寒夜中只见建筑轮廓,西方的屋檐接上30公里外中央山脉棱线,星光下有股苍冷气势。银杏树下,搭起了她很眼熟的蓝白相间的塑胶布,那是帕吉鲁的标准野帐。远处沙土旁还有人搭帐篷,亮起灯光,里头的帕吉鲁以蜘蛛丝上绑蚂蚁,垂入小沙窝,跟王凯玩起钓起蚁狮的竞赛。那是下午她交代帕吉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