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贫境不堪噤声别酒肆 迷途未远破晓过农家(第3/3页)

于是顺着那声音走去,及至走到鸡声附近,仔细一看,靠下手山口,有一丛野竹,几棵树,拥着一户人家,并不是夕照寺。不过遇到了人家,心神就定了一点,且站定了脚,估量估量方向。当他正这样估量时,那野竹林子里,突然汪汪几声,早有两条大狗,隔了稻田,站在一个高坡上,只管乱吠。水村待要走去,又伯狗追来,不走去,又惊动了人。正如此踌躇着,呀的一声,开了门响,有人喝道:“什么人?”接着一道灯光,射了出来。水村答道:“大哥,对不住,惊动你了。我家住在夕照寺,我在街上喝醉了酒,走回家,迷了路了。”那人道:“到夕照寺,咳!你走远了两三里路了。夕照寺向西走,你走上北来了。”水村和他说着话,迎上前去,就是一个草瓦间杂的屋子。那人站在篱笆边,就门里射出的灯光一看,是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子,身上的短衣还敞着大襟,手上拿了一条木棍子。他也看见水村了,见是个西装少年,便道:“哎呀,原来是位先生,怎么夜深到这种地方来?”水村又把喝醉酒的话,重述一遍。那人道:“你一个先生,这荒山小路,半夜里走不得了。就在我这宽坐一会,好在不久就天亮,天亮了,我送你回夕照寺。”水村道:“那就好极了,只是这样夜深,怎好惊动?”那人道:“不要紧!庄稼忙的时候,我们也常是起五更的。”说着话,自己跑进去,捧了一盏煤油灯,将水村引了进去。中间是个小堂屋,墙上挖了神龛子供着几尊神像,角落里,点了一盏清油佛灯,除了凳桌之外,乱摆些木桶竹筐,盛着菜豆。他将灯放下,用稻草卷擦桌凳,请水村坐下。水村请教他,他说叫丁有才,是怀宁人,在这里做佃农,老妻之外,还有一儿一女,都帮着种田。这前后许多佃农,大半是同乡,倒都有个照应。水村见他倒很是老实,就也把自己寄居在秋山那里的话说了。丁有才道:“哦!你是梁先生的朋友,那我们是自己人。我们早就认识,去年这前后有三十多个男女学生,我们还打算请他办一个学堂呢。你走了大半夜,大概也口渴了,我叫他们起来烧水。”水村说是半夜惊吵不敢当,丁有才那里肯听,就进内室去,一阵把家里人叫醒。

不多大一会,一个半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一路出来,走过去了。水村连声道歉,只觉不安。丁有才却在屋子里,提出碗口大小的一架小闹钟来,指着让水村看,道:“你看,这已是三点多钟了。现在日长夜短,不久就要天亮的。她们就是不起来,也不能久睡的了。”说着话,他跑进跑出,端了一盆水,让水村洗脸,然后又泡上一壶茶来。抬头看看天井外的天,已经变了鱼肚色,只有一两点亮星,在半天里闪烁着。是个天要亮的光景了。就在这时,那个老妇人拿着灯,那个年轻姑娘端了两只碗放在桌上,乃是两碗挂面下鸡蛋。放好了碗,将手捏的筷子,先放了一双在水村面前,微笑道:“先生,请用一点,要胡椒吗?”水村看她五官却也端正,皮肤虽然稍黑一点,却是周身肌肉长得丰满。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倒是梳着一条长辫。水村欠身道:“太客气了,我过意不去。”丁有才先拿了筷子,将面条挑动,笑道:“我们虽然住在城里,可是乡下人的脾气改不掉,粗东西随便用一点。”水村也觉有一点饿,就也端起碗来吃了。

那老妇人和那姑娘,倒不避生人,就开大门,扫前后天井,开鸡鸭笼,向外面井里打水,原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同时,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短衣小伙子,和水村拱手叫先生,这便是丁有才的儿子了。他对丁有才道:“我昨天有点不舒服,昨晚撇来的菜,我一个人送上早市去怕挑不动,你分着和我挑个三四十斤罢。”丁有才道:“这位先生住在夕照寺后身梁先生家里,我要送他回去。”水村道:“不用了,不用了,青天白日,还不会找回家去吗?”丁有才想了一想道:“山路不大好走,容易走错的,让二香带你去罢。二香呢?”说着,那个姑娘走进来了。丁有才道:“我和你哥哥要送菜担子上市去,你送这位先生到夕照寺去一趟罢。”二香对水村看了一看,点着头道:“先生,你不认识吗?很容易走的,顺着山岗下去,向左上一道山坡,再往右一转,走过一片桑地,那就是了。”丁有才笑道“左转右转,你自己就没有说清,你还说是很容易呢。”她掀起胸前系的围襟,擦了一擦手,然后卸除了。又将手理了一理鬓发,笑道:“你就走吗?”水村点头说走,和丁有才道谢,又道:“你家姑娘有事,就不必送了,我慢慢可找回家去的。”二香道:“送一送也不要紧,我走起来很快,马上就可以回家的。”她说着,已开步先走,水村也就只好让她相送一程。她这一送不打紧,又生出许多波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