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3/10页)

扁担、货筐、熬糖的锅一一摆在面前,骆玉珠异样的眼神看着陈江河。陈江河不厌其烦地交代:“这些换糖工具我都给你办齐了,里美山这房子我也跟人家说好,先租一个月。你以后就停驻在上溪里美山吧,这一带管得比较松,以后还可以去夏演鲤鱼山看看,那里更是天高皇帝远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

“你想走,你要抛下我?”骆玉珠眼泪突然涌出。

陈江河吓了一跳,说:“你现在又不缺什么……再说,我们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一女的我一男的,刚才我还看见房东在那嘀咕呢。”

骆玉珠一把揪住陈江河的手臂,颤抖着说:“你是我哥不行吗?我不许你走,我分你一半钱。”骆玉珠慌乱地拿着钱,往陈江河手里塞。“我给你做饭,我给你洗衣服,我还给你唱戏,好不好?哥,哥你答应啊!”陈江河苦笑着,刮了一下骆玉珠鼻子,答应道:“哎!哎!”“天灵灵、地灵灵,我给我哥唱一首《北风吹》。”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风卷那个雪花

在门那个外

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我盼爹爹快回家

欢欢喜喜过个年

欢欢喜喜过个年

天籁之音划破了严冬的夜晚,几颗赤裸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冻,瑟瑟发抖,几乎听得见它们的牙齿冷得捉对厮打的声音。煤油灯下,陈江河惊诧地看着桌上的菜。“歌唱得好听!炒菜手艺,这也是跟你妈学的?”

?骆玉珠端起酒,忽然收住笑,一脸严肃地说:“你知道这个小屋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我妈走了以后,我骆玉珠第一次有家的感觉。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江河哥,我谢谢你。”

陈江河迷迷糊糊中脱口而出:“玉珠,等我长大,能出去闯,还要三年。”玉珠顿时脸色发白,嘴里喃喃地说着:“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还要三年,还要三年!”这种苦日子还要过三年,对在苦难边缘挣扎的玉珠来说,好像是有点撑不住了!

陈江河嘴唇颤动,却没说出话来,看着骆玉珠一饮而尽。

“家,我从来没有过家。你知道我小名叫鸡毛吗?这是金水叔给我起的,还说迟早有一天鸡毛会飞上天去,可我怎么觉得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我们要穷到什么时候啊?我曾经想过,我爸我妈长什么样子呢?我做梦都想。金水叔说,准是穷得养不起我,他们才把我扔了,不然哪个爸妈能有那么狠心……我觉得自己就像鸡毛一样。”陈江河闭着眼晴仰头喝尽,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不许哭!”骆玉珠突然一拍桌子,咬牙指着他,“我妈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你一哭身后的女人更没着落。她们找谁去?”

“我为什么哭?别人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得好,我不哭了,我这辈子永远不哭了。”

骆玉珠又倒好两碗酒,自己先喝干,然后像演员那样,跨步走上外面高一层的台阶上,把手一挥,清唱出《刘三姐》“只有山歌敬亲人”那段歌曲。唱到最后这句,陈江河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唱起来:“山歌好嘞,好似热茶暖透心,世上千般我无份,只有山歌属穷人。”

歌声一落,陈江河鼓起掌。骆玉珠笑眯眯地,她没有藏着掖着,她觉得挺好的,自豪地说:“这算什么,我妈教的,她年轻的时候,可是去过乡文艺宣传队的。”

骆玉珠并没有停下嗓子,继续唱起婺剧:“绿袍金甲显威风,赤兔战马足腾空。腰挂三尺青锋剑,过关斩将立大功。我乃汉室关圣大帝是也,天官有令到来,召集众仙华堂庆贺。关平、周仓!”

陈江河起身将碗中酒喝干,大叫一声:“在也!”

小院里回荡着两人酒后撒欢的高吼声。“祥云彩雾,万道红。凡人间红尘变无穷,金乌去又来。大鹏傲长空,万古千秋春长逢……”骆玉珠尽管脸色通红,还是微笑着,拉着陈江河的手。她一直端坐着,不停地向陈江河解释婺剧的内容。

星星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又大又亮,它们既不眨眼,也不闪烁,是恬静的,安详的。陈江河睡在用稻草铺就的地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陈江河悄然爬起,默默看着熟睡中的骆玉珠,眼中透出一丝怜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利索地将口袋里的钱取出,塞到骆玉珠枕下。

陈江河打开门,一阵凉意袭来,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迟疑了一下,回身拿出腰间的拨浪鼓,放在糖锅的旁边,没有回头,毅然转身走出小院。

骆玉珠沉浸在梦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陈家村大队部门前的空地里,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队部门前堆着十几个拨浪鼓和几副货担。柱子、大光爹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陈金水身材枯瘦干瘪,脖颈上尽是深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他是个性格坚强的人,遇事不慌不忙,就算遭受再大打击,尽管悲愤交加却不畏惧,因为他知道:如果连他也倒下去,谁来保护自己的乡亲?他平时总是微笑着,不管在什么难题面前都是一笑了之,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心事,免得别人担心。他保护乡亲和家人,哪怕遇到恶势力也永远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