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这一夜,回回醉了一夜,麦绒看守了一夜,一夜的电灯没有熄灭。
从那以后,这一家的茶饭开始节制起来,因为卖了好多粮,
又要筹划以后用钱还得卖粮,就不敢放开吃喝了。茶饭苛苦起来,就不可能每顿给猪倒饭了。猪一天三顿便是糠草,红绒就上了身,脊背有刀刃一般残了。到了月底,用秤一称,竞仅仅长了三斤。回回气得叫道:
“倒霉了,倒霉了,干啥啥也不成啥了!”
进入腊月,正是深山人筹备年货的时候,夫妻俩为钱真犯了愁:倒卖粮食吧,又得卖一担二担才行,可哪儿还敢卖得那么多呀,卖些家具吧,这是麦绒最忌讳的事,她不敢往这上边想,回回也不敢往这上边想。
“哪儿去寻钱啊?”回回问着麦绒,也在问着自己,“咱手脚是死的呀!”
麦绒说:
“咱是没一点钱的来路啊!禾禾的钱来得那么快,钱像是从地上拾的呀……”
“咱不能比了人家,人家会折腾嘛。”
“这年代,怕是要折腾哩。”
“唉,我当了多半辈子农民,倒怎么不会当农民了!”
“他能做生意,咱就不能也做生意吗?”
做生意买卖,这是回回和麦绒从来没有干过的,他们世世代代没有这个传统,也没有这个习惯。但现在仅仅这几亩地,仅仅这几亩地产的粮食逼得他们也要干起这一行当,却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两口子思谋了几个晚上,麦绒就说出吊挂面的事来。麦绒在灶台上是一个好手,早年跟爹学过吊挂面,那仅仅是过年时为了走亲戚才吊上那么十斤二十斤的。当下拿定主意,就推动小石磨磨起面来。
一斗麦子,从吃罢晚饭开始,夫妇俩轮流摇磨杆。小石磨转了一圈又一圈,上扇和下扇,两块石头霍霍地磨擦。麦子碾碎了,顺着磨槽往下流;夜也碾碎了,顺着磨槽往下流。鸡叫过头遍,又叫过二遍,双手摇了多少下,石磨转了多少圈,回回记不清,麦绒也记不得。麦子还没有磨好,人困得眼皮睁不开,麦绒要回回去睡,回回不。
“你给我摘一个干辣子角来,我咬咬,就不瞌睡了。”
辣角拿来了,咬一口,瞌睡是不瞌睡了,却辣得舌头吐出来。麦绒换了他。为了止瞌睡,两个人就不停地说着话儿:
“一斤面能吊多少挂面?”
“一斤半吧,那要吊得好哩。”
“一斤挂面价是四角五,这利倒真比卖原粮强了。”
“人是要受苦呢。”
“人苦些不怕。”
“赚得钱了,一定给你买一个毛衣。”
“我那么金贵,不怕烧坏了我吗?”
“你没见烟峰,毛裤都穿了哩!”
“比人家?只要不露肉,穿暖和也就对了。大人穿什么呀,牛牛一定要买一身新衣哩。”
第二天后,挂面就开始吊起来了:揉面,入时面,形面,拉面,上架。麦绒果然好手艺,那面吊得细细的,长长的,一杆一杆从一人半高的面架上一直垂下来,鸡窝洼的人路过门口,就大惊:
“嚯,吊起面了,麦绒,日子过得真称心,讲究起吃这种面了?”
“怎么不吃呀?怎么好吃怎么来呀!”麦绒说。
“吊这么多.能吃得了吗?”
“吃不了可以卖嘛!”
“哟.也干起副业了?”
麦绒没有言语。
“真该,真该,现在的农民啊,日子要过好,还得多种经营呢。”
麦绒听了,猛然之间,倒想起了禾禾。她举着一杆面站在台阶上呆立着,想了好多好多往事。
“面快要掉下来了!”回回喊着,她笑笑,忙又上了木架。
当晚上又开始磨第二斗小麦的时候,麦绒突然问道:
“牛牛爹,咱真的也是干副业了吗?”
“就叫做副业吧。”
“这也叫多种经营?”
“也算。”
“那你说,以前禾禾干的是对的?”
“唼?!”
“我是说,咱以前有些委屈了他。”
“或许是委屈了他。你怎么想起了这事?”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
麦绒说完,倒笑了。
吊过几次挂面,果然卖得了好价钱,夫妇俩也来了劲,觉得寻钱是有了门路。但磨过第四个晚上,再也没了力气,就都歇下来了。
也就在这时候,禾禾却从县上买回来了一台磨面机和一台小型电动机。他安装在烟峰的那个西厦子房里,接通电线,一个早晨就为自家磨了三斗麦子,喜得烟峰当下将家里那台石磨搬出来,丢在屋后沟里。石磨像车轮一样滚下去,在沟底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