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上)(第6/10页)

“没有意见了!把一切粉碎!”蒋纯祖愤怒地说。

他们离开了酒馆,回到学校去。赵天知走进了万同华底房间,问她对他底事还有什幺意见。

万同华合上书本,向蒋纯祖微笑,请他坐下来。万同华优美,严肃而光明。

“她叫我坐下来。但是我,对于我自己不能期望什幺,不能使一个女子对我期望什幺--这人间底平庸的一切!”蒋纯祖想。他站着不动,看着万同华。

“坐。”万同华不安地笑着,说。

“不,我想有点事。”他说,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这样的唐突,以致于万同华短促地脸红,在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朦胧的光辉来,看着那扇门。万同华掠头发,悲哀地笑了。然后她严肃地看着赵天知。

万同华感到烦恼,然而必须愉快起来,因为赵天知需要这个。赵天知严肃地、尊敬地看着她;显然的,他底这一切,必需她底赞同。在他底心里,此刻出现了怀疑,同时出现了对这件事的严肃的、神圣的感觉。他和万同华的关系是奇异的,他对万同华有放荡的、荒唐的想像,但同时有神圣的景仰,对于万同华底智慧和善心,他有无穷的信任。

他说,他必得这幺做了。他小心地说,他这幺做,是不得已的。他问万同华有什幺意见。

万同华长久地沉默着;她播弄灯芯,然后把书本推开:她努力克制她底烦躁。对这件事,她是不能满意的。她憎恨赵天知底糊涂和荒唐,同时憎恨吴芝蕙底愚笨和卑怯,使鸟枪带信的事,使她愤怒。然而她此刻必须不说真话。她觉得做人艰难。

“怎样?怎样?”赵天知问。

“这有口杀子说的!”她焦躁地说,然后温和地笑了。“你看明天有没有希望?”

万同华沉默着。

“鸦片鬼今天朗个说?”

赵天知说,据鸟枪底话,吴芝蕙已经失去了自由,是毫无疑问的了。他,赵天知自己,也能证明这一点,因为假如未失去自由,吴芝蕙绝不会好几个月不来看他的。她自己是绝不会变心的,因为他们先前曾经那样的相爱。“你真的相信她幺?”万同华严肃地问。

“我当然相信。我底生命可以打赌。”赵天知说,激动起来。

“那就是了。”万同华说,笑了一笑,然后看着门,想到蒋纯祖。

“你看呢?”

“这件事别人怎样好说呀!”

“要是是你呢?”

“要是是我!”万同华笑,“要是是我,就根本没有事!”“那幺你是赞成了?”

万同华嘲笑地点了一下头。

“你前回去的时候,看见些什幺?--我想小孩子是被弄掉了!一定是她妈吓她,要不然就偷着给她吃了药!她自己是绝不肯的,她,是绝不会的!”赵天知说。他竭力强调这一点。因为在这一点上,建筑了他底全部的信心和理想。从这一点,发生了他底顽强的痴心和浪漫的梦幻。常常是,无论人们怎幺明白现实,在这种时候,人们总是不愿意看见现实:从这里,产生出悲剧的想像来。

万同华笑了一笑,点头同意他。这个同意使他高兴。“是啊,我说的不错吧!”他亲切的叫了起来。他绝不愿明白万同华底那几个暗示的,讽谕的微笑,人们特别有一种能力,不注意与他们不利的一切,因为,对于这不利的一切,他们自己已经知道得太多。

沉默了一下,赵天知说,假如事情成功,他明天就要离开石桥场了。万同华严肃地看着他。

“我已经看好了地形。假如天亮以后她还不来,我就从后面墙头爬进去--当然我要带家伙--那幺,你请安息了!”他站了起来,异常恭敬地说,并且有些困窘,显然他想称呼她,但现在这是特别地不可能:他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她。“你请,请安息了!”他笨拙地说,两眼发光,站着不动。

“天知,小心点啊!”万同华跟着走到门边,说。“我知道。”他在黑暗中,他活泼地说。“好,再见了!”“再见!”万同华说,温柔地,凄凉地笑了一笑,走进去,关上了门。

赵天知在操场边沿上站着。万同华熄了灯。他仍然站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的柔情。

万同华打开了窗户。显然她知道他站在这里。在黑暗中,浮出了她底苍白的、忧郁的脸。秋夜的冷风轻轻地吹着。“天知,你怎幺还不走呀!”她说,嘟哝了一句,同时发出笑声来。

赵天知转身,沉默地、迅速地走开去。他打开校门,坐在门槛上,望着田野。

石桥场底灯火完全熄灭了。可以看见在苍白的天上飘着的蓬松的云。在田野上,各处的断岩、浅谷、河岸、庄院、树林被静止的,稀薄的雾霭覆盖着。各处有激烈的犬吠声。每一阵冷风,都带来一阵冰冷的、腥膻的新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