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0页)
“不是代班。陆先生喊我给十一床拿大便盆来的。听见他那样呻唤,我心里也不好过。真是前世造了孽。”
“你有空,请你去喊老许给我送一笼包饺来,”第九床客气地说。
“现在怕不行,大夫要来看病罗,”老郑说。
“那么你跟他说等一阵送来也好。我怕他又忘记罗。”
“好罢,”老郑答道。他又转过身子向着我们这一排病床问道:“还有没有人要买东西?我顺便一起带回来。”
我请他给我买半斤饼干和一包白糖,我拿了一百元的钞票给他。他告诉我,这两样东西,合作社都有,比在外面买便宜些。我看见别人托他买草纸,我记起了第八床的话,我也托他买了一刀。
我忽然想吐痰,连忙在方木柜上去找吐痰杯,吐痰杯不见了,只有那把绘着蓝色山水的茶壶。我再看别的病床的方木柜上面都没有吐痰杯。是谁拿了去倒呢?难道我为了这个又要出去找老张、老郑吗?我觉得我应该求助于护士了。但是胡小姐不在病室里。我看见一个瘦小身材瓜子脸的护士在脸盆架前洗手。我不知道她的姓,我就简单地喊道:“小姐!”我还含着一口痰。
“哪样?”小姐回过头来,问道。她擦干了手,向着我走来。
“吐痰杯,”我指着嘴说。
“拿去倒罗,消了毒就送回来的,”她匆匆地答道,还没有走到我的床前就转身走开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光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护士便把吐痰杯拿回来了。他用一个木盘盛着它们,木盘不算小,上面放得下十几二十个大杯子。他端着木盘一路走来,到一张病床前,便放下一个杯子。他给我的杯子,柄已经断了。我记得昨天用的不是这一个。我拿起它来吐痰,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想:要是没有好好消毒呢!这应该是过虑的想法。可是这么一想,我更不安了,我又联想到起身时候用的脸盆,脸盆并没有消过毒,甚至没有用水冲洗过,脏的倒出后接着就倒进新的来。要是我用的脸盆刚刚是那个害眼睛的病人用过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冯大夫、张大夫、杨大夫一块儿来了。他们站在我的床前,冯大夫在左,杨大夫在右,张大夫立在我的床脚边。
“今天觉得怎样?”冯大夫温和地问。
“很好,”我答道。
冯大夫翻看了一下手里拿的病历表,又说:“你还有点发烧?”
“不过我不觉得。”
“你爱动不大好。你最好整天躺着不要起来。我怕你发烧会耽误开刀,”杨大夫偏着头对我说,两只大眼圆圆的、黑黑的望着我,嘴角露出了笑意。
我偷偷地望着她的嘴。就是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嘴也是微微张开的。
“杨大夫的话你懂罢?你好好躺着,等明天照了X光再说。要是没有问题,下星期就给你开刀,”冯大夫接下去说。
“谢谢你们,”我说。张大夫没有说话。他们走开了。
一个矮胖的大夫站在第六床的左边,正在解开那只吊着的膀子上的绷带。“……我给你说过叫你不要乱动。明明包得好好的,都给你搞得一塌糊涂!真麻烦!你胶布够不够?拿出来!”
“没有罗,”病人回答。
“那么拿钱出来喊人去买,”大夫不耐烦地说。他把刚解开的绷带又草草地缠好了。
第六床用右手在被单下摸出一个纸包来。“要多少钱?”他自语似地问道。“一百块钱够不够?”
“不够,你先买三百块钱再说,”大夫粗声说,他从病人手里接过了三张百元钞票,转过头,看见先前拿吐痰杯来的男护士正埋着头在用抹布揩十二床的方木柜,便唤道:“密斯脱周。”男护士答应着,马上走过来了。
“密斯脱周,请你喊老张拿去买胶布,等着要用的!”大夫把钱交给周先生,自己却离开这个病人走到对面那个角里去了。
“唉,他又走罗。就是这样不认真,怎样医得好啊!”第六床竖起眼睛着急地抱怨道。
“他就会来的,你不要急。治病要有耐心啊,”我这样安慰他。我说的是真话,我自己已经学会忍耐了。
“我晓得,我恐怕难好罗。这是我自己运道不好,”他绝望地微微摆着头。他因为左手被绑在那里,动一下头都不大方便,不然我相信他这个时候会坐起来的。他似乎在用眼光寻找医生。但是他这样躺着,怎么能够看见他呢?
杨大夫又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木盒子。她把它放在我的床沿上,拿那条宽的橡皮带子缠住我的膀子。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掉开脸不看她。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橡皮带子松了。我的膀子自由了,她要走了。我连忙回过脸去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