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六章 江边(第3/7页)

论节气,还不到霜降,这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霜。田野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片的红薯地和棉花地了。种下的小麦已经露出了绿苗。公路两旁的杨树,从树梢往下叶子已经黄了一半,还绿着一半,望去非常好看。那黄灿灿、厚墩墩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有几个孩子正在那里扫树叶呢。

周仆刚走出村口,就听见村北大路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粗嘎的激越的歌声:

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在今朝,我们抗日先锋军英勇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

“三营过来了。”小迷糊指点着说。

周仆停住脚步,往北一看,前面一面红旗引导,三营在大公路上成四路纵队,排得整整齐齐地走过来。营长孙亮走在最前面,步伐十分英武。他是全团营长中最年轻的,干青年工作出身,一向把部队带得很活跃。今天,不用说,又是他选了这首红军东渡黄河的战歌来鼓舞部队了。

他们远远发现政委站在路边,歌声越发响亮激越起来。队伍走到近前,孙亮从队列里跑步出来,打了一个敬礼。

周仆问:“部队到齐了吗?”

“到齐了。”孙亮很有精神地回答。

“我看小伙子们的情绪很不坏呀!”周仆的嘴角带着满意的笑纹。

“政委,你说怪不?”孙亮凑近政委的身边说,“前些天,全营有80多个病号,昨天只剩了30多,今天早晨,我说把他们集合起来,送到卫生队去,结果一个病号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

“嘿,一说打仗全好了,真比吃药还灵!”

“这是咱们部队的老传统呵!”周仆深有所感地说。他想起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和1946年,那时候,面对面的民族敌人打倒了,不少战士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要求复员,要求回家,要求解决婚姻问题和其他私人问题,曾经闹得很严重,每个部队都有好几十个病号。可是当阶级敌人在解放区的四围响起内战炮声的时候,那些恼人的问题,竟一霎时烟消云散,人人慷慨激昂开上前线,竟像没有发生过那些问题似的。多么叫人感到神奇!这些战士们,这些跟随着党战斗的工农子弟,在历史的重要关头,是真正通晓大义、照顾全局的。这些事,不止一次给了周仆最深的感动,使他对革命部队所具有的深厚的潜力,有着始终不渝的信心。

孙亮回到行列里去了。周仆还站在冷风里观察着在他面前行进的战士们。虽然今天的出发命令,因为要通过城市,明确要求他们“要特别注意着装整齐”,“尽量把新衣服穿在外面”,可是经过整整一个夏秋的劳动,这些草绿色的军衣都几乎褪成白色的了,许多人的肩头上、膝盖上,还打着显眼的补钉。周仆知道,这些衣服,每一天都浸透过多少遍汗水呵!要是有人从他们的服装上来判断他们的战斗力,那就注定要犯绝大的错误。

歌声停下来了,战士们愉快地说笑着前进。

周仆站在路旁问:

“同志们!冷不冷呀?”

“政委,你瞧,我还老出汗哩!”一个扛机枪的战士愉快地回答。

“政委要把大皮袄送了你,怕你更要出汗了!”另一个战士开玩笑地说。

那个战士指指自己的机关枪说:

“我这个皮袄,比他那皮袄还顶事哩!”

大家笑起来。

正谈笑间,只听前面集合场上一片声嚷:“截住!截住!”随后,正在公路上行进的队伍,也混乱了,纷纷喧嚷着:“截住它!截住它!”

周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探询,只见炮兵连一匹大黑骡子顺着公路狂奔过来。随后又是两匹跟着那匹没命地奔跑。僵绳都拖落在地上。一个勇敢的战士,刚刚扑上去抓住缰绳,被那匹黑骡子带了几个跟头。等到大家发一声喊,一齐围上去的时候,那几匹骡子又转头跳下公路,向田野里跑去。顷刻间,己经跑出五六里以外去了。

第一天行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真叫人心里有气。周仆大步走到集合场上,看见炮兵连的三门步兵炮歪歪斜斜,牲口套弃置在地上,卫生员正给一个被踢倒的战士裹伤。他把炮连的几个干部找到面前,指着说:

“你们是怎么搞的?”

几个干部垂着头,默不作声。

沉了半晌,那个小敦实个儿的连长才说:

“我们大前天才回来,一看炮锈得不像样子,只顾忙着擦炮,没想到骡子搞生产太久了,一见炮就往后捎,怎么也套不上去,气得驭手给了它一鞭,就惊了,大概又跑回我们住的那山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