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四章 争论(第3/5页)

会议结束,己经后半夜了。郭祥刚离开那座倒塌的山门,就擂了他的指导员一拳,说:

“伙计,你的决心怎么样?”

“打呗!”指导员说,“那有什么说的!”

“对!”郭祥十分高兴地说,“毛主席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真碰到我的心坎上了。……过去,咱们打过日本鬼子、国民党,就是没有打过美国鬼子,这一回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漂洋过海来侵略别人?”

两个人沿着村野小路走着,秋风吹得棒子叶飒飒地响。指导员又说:

“老郭,你不觉得动员时间太短吗?咱们连有一些人退坡思想很严重,他们要听说到外国去,能拉得动吗?”

“没有问题!”郭祥乐观地说,“咱们的战士,你还不了解么?尽管平时有人闹些个人问题,真正到了节骨眼上,倒是不含糊的。这是我多年的经验了。咱们俩分分工。一回去连夜开支委会。你跟别的支委专门搞动员;把那些落后家伙全包给我,我有办法!”说着,他鬼笑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月色朦朦,原野苍茫。郭祥轻快地走着,完全忘记了还没有吃晚饭呢。他越走越高兴,不由得唱起歌儿来了。这是中国工农红军东渡黄河向抗日前线挺进时唱的歌子:

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在今朝,我们抗日先锋军英勇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

……

“喂,算啰!算啰!”指导员笑着说,“看你这股劲!要是帝国主义知道,准说你是‘好战分子!”

“可我是革命的好战分子呀!”郭祥停住歌声,笑了一笑,“我自己也觉着怪。一说打仗我这身上就来了劲儿!那年打保北战役,我害回归热,一直烧了七天七夜,到厕所去解个手,身子软得像面条似的;后来一听说咱们连担任突击任务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满身力气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抖劲,全身的骨头节噼啪乱响!”

说着,笑着,前面已经是杨柳镇了。

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的消息,陆希荣在中午紧急召集的团党委会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使他感到意外。“为什么中央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呢?为什么在中国大陆上连续22年的战争刚刚结束,国家困难重重,战争创伤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会作出这种带有‘冒险性的决定呢?如果在国外能顶住敌人,那倒还好;假若一旦顶不住又怎么办?这将把刚刚成立了一年的新中国置于何地?这将把中国军队的威信置于何地?而且刚刚开始的恢复和建设工作,是否还要继续进行?”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浮到他的脑际来。但是他看到团党委的委员们,都在称赞着中央决定的英明,他也就没有勇气提出这些问题,而且在发言中,也勉强举出了几点理由赞美这个决定的正确。

这决定使他慌乱不安的另一原因,很明显对他正在积极进行的结婚准备,是一个意外的打击。回来的路上,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在抗日战争结束的那段“和平的日子里”,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刚刚见了一次面,几乎没有细谈,战争就爆发了。在解放战争中,东征西战,每天不是一百,就是八十地走,哪里还有闲散的岁月!在一次难得的休整期间,他结识了一家房东的女儿,她是多么温雅而又热情!可是却有人警告他,说那人是“地主成分”,当时正处在森严的土地改革期间,他不得不被迫放弃。今天呢?当他预定的婚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传来了这一个突然的“决定”,马上就要投入一场不可知的战争!这一切使他过去的一个认识更加明确,更加强烈了。他认为:革命是有前途的,而个人却是没有前途的,在无休止的严酷的斗争中,个人的幸福是谈不到的。

他骑着马,缓缓地回到营部。躺下来,仍然思绪不宁。直到后半夜,心神才安定下来,一个鲜明的思想来到他的脑际:他要把婚期提前,尽管离部队出动只不过三天时间。

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布置了工作,然后就对教导员很客气地说:

“老陈,我到卫生部去一下,很快就回,你看行不?”

这老陈文化程度很低,工作能力也不如他,平时一贯对他百依百顺。听他这么说,就笑了一笑,点头答应。他立刻通知马号备马,又把马肚带亲自紧了一紧,一出镇就向南狂奔而去。

一直到咸阳北关,他才让马放慢了脚步,这匹枣红马,已经通身大汗,像水洗过的一般。连他自己的两条裤腿都湿了好大一片。在马缓缓走着的时候,他对即将到来的谈判作了一番考虑。他估计,杨雪对这仓促的决定,难免会有一些意见,因为一个姑娘对她一生的大事,总是不喜欢过于潦草。但是只要自己耐心说服,协议是可以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