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第6/10页)
是的,他是不能让这个厂只生产打火机、生产台灯、生产沙发腿才回来的。爱情,使得他毫不考虑后果,只要他在这个阵地一天,就决不后撤。
柳娟在轻曼多情地唱着:“你不爱我,我倒要爱你……”难道不是这样么?要不是有那么多热爱党、热爱国家的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和志士仁人,这个有着九百六十万千方公里土地的伟大祖国不就该沉沦了么?
《哈巴涅拉》的歌声在屋里回荡,看来,跟于而龙一样,并不真的头疼。那位生产指挥组的负责人又在写字台前,摊开新到的外文期刊,翻到小狄作了记录,认为他有必要一读的地方,就着本《英汉大辞典》看起来。
有人在敲门。
他听见了,便喊:“柳娟,看谁来啦?”
柳娟从那时起,就一点不见外地,把自己看做是这家成员了,尽管全家都不承认,尤其是那位画家姐姐。一嫌她爱美,讲究穿戴,二嫌她嘴馋,零食不断,三嫌她浅薄,狗屁不懂。于莲下定决心,非要搅黄他俩的关系不可。但柳娟进进出出,硬把这个家当做自己的家,毫不在乎地要客人承认她是这家未来的儿媳。
如今的女孩子,已经完全撩开那羞涩的面纱,大方得实在令人可怕。那个唱着“你不爱我,我倒要爱你,我爱上你,可要当心”的“卡门”应声飞去开门,拉开弹子锁,她怔住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败阵的斗牛士。
“啊?”她猛地一惊,张口结舌站在那里。
“哦!噢?——”站在门外的高歌,也不曾料到会在于而龙家,遇到自己拼命追求竟然碰壁的女人。
柳娟起先倒是有点窘,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她是个出色的演员,在舞台上,即使在大场面的群舞中。她也能独树一帜地抓住观众。很快给了客人一个周旋性质的笑,这种笑,说老实话,像是在冰箱里放过一些日子似的,冷漠无情,而且有点残酷,连味道都似乎变了。
高歌不无嫉妒地说:“你,柳娟!——”他的脸色由红而白,最后呈现一种浅灰的忿激颜色,一种看起来令人不快,而又带点受不了侮辱的挑衅颜色。
谁也无法使自己宽解或者愉快起来,除非他不是男人,何况掺杂着许多复杂因素,不仅仅是一般的三角恋爱,按照王纬宇警告谢若萍的话说:“干吗,犯疯了呢?菱菱要去找那个跳舞的,没病找病。人家会从路线斗争来看问题,会以为是老于挑唆儿子干这种事的。”因此,高歌认为她不是普普通通的拒绝,即然站在敌人的巢穴里,那么,就是在政治上对“小将”的打击。“走着瞧吧柳娟,但愿你永远幸福……”
现在,站在门口的高歌,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据说去游泳,也是三两位年轻女性伴游,而且穿着“出水芙蓉”式的游泳衣。所以他也恢复了平静,伸出了手:“什么时候请我吃糖啊?”
柳娟昂起脑袋,做出一个延让的姿势:“请进!”
于而龙捧着书本正看得入神,《哈巴涅拉》戛然中止,他猜出,是一位生客,是一位不寻常的来访者,果然,满面春风的高歌走进书房。
他来到部大院子而龙家做客,是头一回。还在老房子住的时候,于而龙倒记得他常来找于菱玩。那时,他已经进工厂当徒工了。看得出,他有点巴结俯就于菱,见到忙得一塌糊涂的于而龙,也是一脸谄笑,恭敬地叫声“伯伯”而不叫“厂长”或“党委书记”,俨然世交的子侄之辈垂手站着,自然那是随着他父亲的关系来称呼的了。
开车的老高师傅退休后不久就病了,好像是半身不遂,于而龙还特地去探望过几回,这位领导干部的弱点是感情太浓而且恋旧。有一天,他在车间巡视,看到了高歌,不由地想起那个卧病在床的老高师傅,对于老同志的怀念,使他向那个小伙子伸出手去。高歌连忙用棉纱头擦干净自己油污的手,紧紧地握住于而龙,心底的喜悦都洋溢到脸上来了。在庞大的工厂里,近万名职工,并不是人人都能被党委书记注意到的。他也像现在在书房里一样,满面春风地回答领导的关心:“挺好,挺好!”
“好好干!”于而龙拍拍他的肩膀,鼓励着他。
在车间办公室,同干部们谈完工作,随便地问了一句:“那个唱歌的小伙子怎样?”
“一般吧!”车间主任猜不出领导人的好恶,用了个模棱两句的字眼。
“你们看,送他进技校学两年怎么样?”
“轮不到他呢!”
“通融通融吧,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要说于而龙半点私情都不循,铁面包拯,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无伤大雅,偶一为之,也算不得失足。人嘛,终究是情感动物,因此,他离开车间以后,几个干部会商了一下,便把高歌叫来,办理技校入学手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