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第6/8页)

“谁叫你卖狗皮膏药,我问你办没办手续?”

他装出一种奇怪的样子,似乎那是属于普通常识:“当然有,那是我的职责范围,其实这支枪怕还是于书记过去打游击时候的古董了……”

旁边有人申斥他:“什么于书记?”

保卫处长连声说:“是,是。”

“用不着你给他吹,打游击又怎么啦?长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井冈山的骡子照样也得杀。”

高歌早看出保卫处长与于而龙沆瀣一气,枪上做不出什么文章,便捧着那份烈士花名册走过来:“你给解释解释,这是什么?”很明显,被当成一份秘密联络图了。因为造册的老林哥文化水平不高,几笔字写得歪歪扭扭且不说,仅那花名册上,他所留下的记号,数码,标志,手印等等无法解释的名目,即使把老事务长从阴间请回来,他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更何况于而龙,何况保卫处长。

大个子愣住了,直眨眼,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才刚夸下海口,说保险柜里的一切二切,都全部了解。

“那你就说者,名单上画的那些暗号是什么意思?”

正在葡萄架下收拾什物的于菱,对于被“礼请”出老房子,心里本来不痛快,他和高歌还算是同过学的,包括柳娟,都是学校宣传队的积极分子,也许因为熟悉,才没好气地说:“看不出来么?是本变天账!”

于而龙瞪他一眼,瞎说些什么?还嫌不够热闹么?

“是的,眼睛睁大些,一本变国民党的天的账!要不是他们献出生命,打出个新中国;高歌,你今天最多混得跟你老子一样,给老爷们开车,决不能一步登天,抖到自己屁股后边也冒烟啦!”

“于菱,你小子放老实些!”

几个四肢发达的喽罗簇拥上来,显然要收拾于菱一顿,但是,于菱挺身跳出来,一点也不是他父亲所想象的那样软弱,毫不怯懦地应战,像一头愤怒的豹子。

看来,一场激战是免不了的,剑拔弩张,拉开了架式,而且结局分明,于菱会被认为是阶级敌人的反扑给群众专政起来。幸好,王纬宇风驰电掣般地来了,他把已经厮打在一块的双方解开,和高歌耳语了几句,算是免除了当场被扫地出门的厄运,在部大院里给了现在的一套房子。

于而龙始终可惜那架玫瑰香葡萄,正在盛果期,全给糟蹋了,后来搬进去的两家暴发户,因为孩子到秋天争吃葡萄打架动武,以致脑袋开瓢,他们搞了个彻底措施,干脆连根都铲除了。其实,他们毁坏的岂止一架葡萄,那样巨大的实验场都名存实亡了。

就这样,他们被逐出了老房子,在那困难的时刻,还真亏了王纬宇伸出了友谊之手……

搬进部大院,直到今天,谢若萍提起来也还是感激王纬宇,只有一个人不承情,那就是软硬不吃的于而龙。

同样,那位笔杆子夏岚倒一直瞒怨她丈夫,办了一件愚蠢的事,把这一家弄到眼面前,碍手碍脚。

“夫人!”王纬宇说:“你要知道运动刚开始的时候,羔子们像咬红了眼的狗一样,要于而龙一趴到底,我就该上断头台啦!让他搬到部大院,比到喜马拉雅山还扎眼呢!”

不过,于而龙当他面倒奉承过两句:“你可真够朋友!”

他瞅着这个替他搪灾的倒台英雄说:“那可不——”

“不过,你别忘了,打过游击的人都知道,靠炮楼越近,有时反倒更安全——”于而龙在心里回答着。

“瞎!我应该带来那份花名册就好了!”

于而龙正后悔着,谁知那老人催促着他的儿子,赶紧去弄点黄鳝,吓得游击队长死命把他们拖住。

“老天,你们饶饶我吧!……”

他真想坦坦率率地把头向众人低下:“谴责我吧!怪罪我吧!我不但没能把你们的亲人,活着交还给你们,连他们的名字、模样,都忘了个干净,我对不起你们哪!”

“去呀!去弄点鳝鱼来呀!”老人仍旧不肯罢休。

于而龙拖住生产队长,不让他动弹:“老人家,我没法再待下去啦!”

“噢?还让我给你麸子饼吃啊……”老人又讲起于而龙根本毫无印象的往事。

“那是民国三十四年的事了,支队长,你还记得不。你是夜里到的,指导员把你托付给我。不瞒众人说,那年头春天日子最不好过,青黄不接,揭不开锅。家家全靠苣荬菜,灰灰菜,马齿苋过活。可我也不能请队长吃野菜团子,好在天气暖和了,扒下身上的棉袄,让死去的老伴,去陈庄集上换了点麦麸,总算没丢丑,好歹是粮食嘛!支队长,今天你来得是时候了,山珍海味我拿不出,家常饭菜我可是供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