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第6/10页)

人们都以为于而龙掌握着鱼类的秘密,其实他一再讲,无非是年头多一点罢了。但人们不信,甚至不顾校方的禁令,非要他教给把鱼招来的咒语,还许下两瓶名酒作报酬呢!哈……

“叔爷,你笑什么?”

他跟孩子说什么呢?说他在回想那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么?他对秋儿说:“说不定鱼在鼓着眼睛生我们的气呢!”

秋儿笑了,他觉得叔爷挺亲切。

是这样,无论在干校领着大伙拉鱼,还是回厂抓生产指挥组,或者像现在这样不肯罢休,都有大鼓起眼珠子不那么舒服的。他也着实有些讨人厌的地方,像小孩子招猫逗狗地惹事生非;他那好斗的脾气,不肯息事宁人的性格,和不肯迁就让步的作风,把一些人气得如同鼓肚的蛤蟆。

湖面上的浮萍杂草渐渐密了,说明于而龙已经成功地牵了一大段路,此时,已不容许它变卦翻脸,需要一鼓作气牵过来,牵到长满水生植物的浅湖区域里去。

这该更费劲了,偏违拗它的意志,但又不宜强逼,要有点压力,可又不致造成敌对性反抗,很类似他在生产指挥组那种欲干不能,欲罢未休的局面。喝!这台戏可不好唱啊,生旦净末丑,真要行行来得,鱼的不服帖劲儿已经使他越来越难牵了。

秋儿一桨下去,总要丝丝缕缕挂上些水草,泛起一阵泥汤,鱼对于浅水永远警惕,而混浊的水质更使它厌恶。红荷包鲤迟疑地上步了,于而龙再也休想扯动,好像钓丝缠在死树桩上一样,说什么也拽不动了。

红荷包鲤赖在那儿,在琢磨退身之计了。

秋儿给于而龙鼓劲:“拽呀!使点劲,再过来几步就好下手啦!”但是于而龙有劲使不上,因为他体贴到红荷包鲤的心情;再冒失地闯进伏击圈,就等于被人按在砧板上,等着快刀来刮鳞开膛了。

它决定撤退了。

不能走,老兄,于而龙怎么肯把一个早晨的惨淡经营付之流水,于是一面勒住,不使它痛痛快快地走;一面扯动钓丝,逗它烦躁,希望它在激怒中丧失理智,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但是老江湖不再搞危及生命的游戏了。

因为大鱼通常不来浅水觅食,祖先遗传下来的本能,使它明白,充满光亮的上层,诱惑力固然大,同样,危险也大,说不定会遭到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它不再犹豫,猛地车转身往回游去。

呵!它疏忽啦!

红荷包鲤本来应该紧贴湖底翻身,但它过于爱惜自己,不愿污泥残梗弄脏它那光洁的身子——所有正直的人都会这样做的。因此,略微提高了一点位置,忽略了此地已是浅水区域。糟啦!老兄,那可是因小失大,正如于而龙抓住坩埚事件做文章一样,倒捅了马蜂窝。现在,不幸随着大意而来,它那银白色的肚皮把位置暴露了,虽然那只是闪电般一掠,但逃不脱精明的,渔夫的眼睛。如今于而龙已经离不开老花眼镜,但经验帮助他判断出遁走的方向,运行的速度,和鱼叉入水所受到的阻力,像电子计算机似的,在千分之一秒里作出准确的答案,只见他举起鱼叉,朝那疾驰着的黑影头前掷去。

难道又扑了个空?

没有,只见叉杆猛地一颤,后仰着被拖进了水里。

秋儿高兴得蹦了起来,这种激动是可以理解的;石湖的红荷包鲤,不但在孩子的心目中,就是于而龙,不也心满意足地笑了吗?当年,他为这种鱼类,险儿送了命,现在,好大的鱼呀,在石湖,这样的幸运儿也不是很多的。

要有根火柴就好了,于而龙嘴里都快淡出水,在快意的时刻,要是吸上两口烟,那可心旷神怡,再美不过的了。

想象不到的沉重一击,使红荷包鲤愤怒到达顶点,中了叉的老江湖,立刻疯狂了。尼龙丝从于而龙手里飞也似的捋过去,那种钓鱼人的幸福感,实在难以形容,就看于而龙的脸部表情,和将近十年前,终于从实验场把廖总那珍贵的资料装车外运,眼看就要成功时一样。

红荷包鲤加足马力,秋儿必须拼出性命划,才能勉强跟得上。现在它游起来可不那么自如了,斜插在脊背上的鱼叉,使它只好偏斜着身子,而鱼类在水里保持平衡,正如人类在地球上站稳脚跟一样,是个最起码的生存条件。

这种痛心的处境,于而龙比较理解,因为一段时间里,他也曾侧着身子游。所以他对不认输、不告饶、不缴械的对手,蒙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仍以高速度的冲刺摆脱困境,打心眼里起敬啊!

特别是它那殷红的血液,正随着刺进肉里的叉尖,在往外渗透,一点一滴地消耗着它的生命,但它不肯自暴自弃,不肯躺倒等死,不肯束手待毙,而是拼出性命,毫不停息地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