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与冷(第3/3页)

可是面对着一个柏慧,我还想说:我们只是我们;我们不必埋怨巨大的阴谋与不幸,也不必为自己的幸运去忘情地欢呼。柏慧,让我们早日从这吓人的沉重里解脱出来吧。那说不清的恩怨纠葛从来就重重叠叠,像群山一样累积。先人在地下长眠了,可是他们遗留的一切却死死地压在了后一代身上,压得他们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就落下了花白的头发……

“我常常想我这一辈子,想找一个‘赎’的办法……”柏慧仍然自语般说道。

我的心被揪紧着。

“我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我该到农村,特别是山区,跟一个不识多少字的山里人结婚,这样过一辈子。哪怕他粗鲁地待我、骂我——这对我或许也是一种安慰。我要与他生一个强壮的孩子。我想我该归于最贫苦的山区里,那样我的心上就干净多了。有时我晚上流出眼泪,丈夫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做了个噩梦吗?我说不,不是一个噩梦,是一个好梦……”

她缓缓地叙说压迫着我,使我彻底打消了一个念头。我原准备在她情绪好的时候讲讲她的父亲:那个柏老助恶行污的故事,讲讲农场与口吃老教授和他儿媳的死……现在看这太残酷了,这个故事绝对不该由我讲出来。

只不过在当时与后来,我总是怀疑她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那一切……我怀疑她“赎”的念头就来自那些残酷的消息。

任何人都有一个开始。柏老开始时只是一个两脚乌黑的山里孩子,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靠讨要,靠跟人家打短工、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脏活累活混得一口饭吃。后来他终于长得强壮了,在一次械斗中伤了人,就糊糊涂涂地加入了一支队伍。他根本不知道这支队伍的颜色。后来他立了一个功,二十多岁上当了连长,再后来他又学着识字唱歌……

一个生命一旦开始起步,就无法停止。它将没法回到自己的起点。

一个人在生命的旅途上必须不断地叮咛和询问: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弄明白自己“从哪儿来”,即便弄明白了也难以记住;至于“到哪儿去”的问题,则往往会缠绕人的一生……

正是“来”和“去”的问题,压迫着柏慧,让其白发丛生;也正是同一个问题,使得我在大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走……

是的,正如梅子所说,我们要珍惜青春了;可也正因为害怕青春的白白流逝,我们才不敢在生命的旅程上稍有耽搁。

今天无论是谁,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无法停止,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