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礼帽(第3/3页)

小伙子姑娘们“轰”地一下笑开了。大概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有人可以花上一辈子时间在大地上奔波结婚,那该多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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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个别出心裁的回答会让他们记住的——当他们很久以后回忆起这次考察的时候,一定会首先记起他们遇到了一对奇怪的男女:他们一辈子都在山野和平原上奔跑结婚……

这其实就是一种“热情的流浪”。与那些冷漠的流浪不同,这种流浪是心怀了一种炽热的——这在我们的家族里是绝不陌生的,从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奔波、到父亲的一生流离……

我最愿意回想的,就是小时候跟上拐子四哥在野外过夜的情景。我们看着打鱼人点起的火把,听着他们呼叫的号子,躺在芦青河入海口久久不眠。各种小动物弄出的声音都进入了耳膜,我甚至听到了秸秆垛子里有人咳嗽。拐子四哥喷着鼻子说:“那是刺猬咳嗽,它就像老头儿一样,吭吭,吭吭……”

我回来学刺猬咳嗽给外祖母听,想不到她非但不笑,还沉起了脸。果然,这一下又触到了往事。外祖母说:“你外祖父有几天夜里老听到后窗有人咳嗽,有一次他摸出去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是个刺猬’,你外祖父跟我说。他说得声音很大,告诉我‘是个刺猬在那儿咳嗽’。可是第二天,他把你父亲叫到屋里,两人说了很久。第三天夜里,你父亲急匆匆跑进来,满脸蜡黄。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夜没睡,他把那个帽子——有个小圆洞的帽子往桌子上一扔,嚷着:‘不错,是个大刺猬。’我看见帽子上沾了血。你父亲说:‘它在那儿咳嗽,我就给了它一枪’……”

……

水库边的篝火还在蹿跳,刺耳的音乐声响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一个穿牛仔裤的姑娘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录音机。音乐声里,有人原地扭动起来。扭啊扭啊,篝火把他们的身影铺在地上,不停地抖动。两个影子、三个影子,更多的影子叠起来,叠得很高很高。

“白皮,你这个坏蛋,把声音再放大些!”一个沙沙的嗓子叫着。

叫“白皮”的那个姑娘把音量放得更大了。

火焰往上猛蹿,它也在乐声里舞蹈。我渐渐注意到他们当中有一个孤独的小伙子,惟有他没有加入狂舞的人群。他在一边站着,面色阴郁。后来他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我和梅子。我做个手势,邀他坐过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坐在我们身边。

我们交谈起来。我这时想起了一个很老的问题,就是有人在当年问过我的,这会儿我终于有机会再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选择了地质学呢?”

他转脸看着天空,空中被火焰映得什么也看不见。停了一会儿,他不好意思地一笑,瞥一眼梅子说:“我们约定了要考地质学院……”

我问:“跟谁约定了?”

“跟她……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

“我问的是——最初,你们为什么决定要选择地质?”

小伙子摇头:“不知道。好像觉得这挺浪漫的……”

“它哪儿‘浪漫’?”

“做地质工作就要漫山遍野去跑,我觉得这很浪漫——也许这只是年轻人的想法。反正我们准备试一试……”

我没有做声。爱情和浪漫的地质学结合在一块儿,这当然很好。它真的非常有意思。我又问:

“你到底是爱地质学,还是爱它的那种‘浪漫’?”

小伙子认真想了想,最后说:“爱它的‘浪漫’……”

我笑了。我对梅子说:“他很想当个到处奔走的流浪汉……”

小伙子腼腆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