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我们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那个铜鼎跟前。它沉沉地踞在一座楼的正中。主人已经陪岳父去了楼上,阳子不知何时也溜开了。我转了一圈,最后发现阳子正和一个穿旗袍的小姐嘀嘀咕咕,他们见了我立刻闭了嘴巴。小姐戴了胸牌,高爽漂亮,有两个特别大的酒窝。阳子介绍说:“这是她。”小姐点头,主动握手。柔若无骨的手。
“你们是老熟人了?”我走开后问阳子。阳子点头:“这里的服务员。怪可惜的,考古专业毕业……”我笑阳子:“哪有这样介绍人的?‘是她’,她是谁呀!”阳子没说什么,回头望着小姐所在的地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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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茶叙,其实是一场豪华的晚宴。地点在那座三层楼的西餐厅,一个十分讲究的房间,所有家具都是白色,还镏了金边。长餐桌上铺了亚麻布,银餐具闪闪发亮。咖啡和奶油的香味以及打扮特别的侍应生,还有从门口闪过的戴高筒帽的洋人,一切都让人觉得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这里的厨师真的是法国人,叫‘马克’。”阳子小声说。长条桌旁安排了六个人的位置,除了主人,再就是那个考古专业的姑娘。姑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气质高雅。主人对面的位子空着,宴会已经开始。
我一开始还担心岳父吃不惯西餐,谁知老同志刀叉使得透熟,而且谈笑风生。我和阳子显得有些僵硬,旁边的姑娘也是同样。她的一股无所不在的磁力可以让人感受得到,特别是阳子,正在这强大的磁力线中极不自在地摇动着身子。他坐得越来越不稳。我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由于磁场过于强大,最后只好要求坐到那个空着的位置上去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闲置的那个位子上终于有了人,这就是阿蕴庄的总管陆阿果。她可能为了不使我尴尬,在主人介绍过主宾之后,彬彬有礼地与之握手,然后又稍稍主动地对我和阳子点头微笑。她穿了一件做工十分讲究的藕荷色中式女装,脖子上谐配了浅绿色纱巾,头发精心打理过,施了一点淡妆。今夜陆阿果就像换了一个人,这使我暗暗惊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风骚气,而是稳重沉着到不可思议。她说话声音放得很低,只是微笑。明亮的电烛光下,我看出她的头发已经染过,是那种微微的紫黑,发梢那儿泛着一点金色。她给岳父敬酒时,岳父已经喝得有点儿多了,这时略有生硬地要求对方一块儿干杯。她碰过杯,微笑着,只饮下了一点点,然后就对一位发出嚷嚷声的老人视而不见,转身对那个学考古的姑娘轻轻吩咐了一句。姑娘立刻站起来出去了,一会儿,取回了几个精制的纸袋,原来是分送给今天来客的小礼品。
我像岳父一样,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儿多。但直到宴会终止的时候,我的头脑都是十分清醒的。岳父今夜高兴极了,频频拍打那个年轻的主人,说了一些有求必应的大话,慷慨而空洞。而阳子与那个酒窝深深的姑娘差不多“触膝”而谈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点儿湿润,望向姑娘的目光深情而痛苦。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六个人自然而然地结成了三组对谈者,除了阳子和姑娘、年轻主人和岳父,剩下的一组正好是我与陆阿果了。她因为没有喝多少酒,比所有人都清醒冷静,谈吐间仍然分寸感十足,这倒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种逼人的干草味儿又一次袭来……她凑近了我,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低音提议说:“你一会儿留下来吧。”我哑着嗓子:“不,不行。改日吧……”她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从桌子下边飞快地摸了一下我的手,快捷到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脸一下烧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酒在心里泛动,开始发烫。阳子非要半路下车和我走一会儿不可,岳父同意了。我知道阳子心里积了许多话。我们一直往前走,走进了校园内的那片小杨树林,见人太多又走出来……最后来到了一排长得七扭八歪的枫树下边,他一屁股坐下,开始长长地叹气。
我笑着问:“‘是她’吗?”
阳子苦笑。
阳子长得还算帅气,比一般的青年更像青年,如黑亮的头发和有光泽的面庞。我相信姑娘们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他在这种事儿上很少向我隐瞒什么,我知道几年来曾有几个挺好的姑娘表达过爱慕:她们有的小心翼翼,有的泼辣大胆;有一个姑娘竟在夜大放学路上拦住他喊叫:“你还等什么啊!你还等什么啊!”
阳子这次遇到的是一件真正苦恼的事情:既强烈地爱上了,却又没有勇气走近……“我多么渴望,可她在这种地方工作!她与别人有过那事儿,而且她自己承认了……这让我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