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第2/7页)

元圆张口就说:“我崇拜你。”

这样的一个字眼就被她那么随随便便地抛出来。“不过可别当真。”——我在心里叮嘱自己。

她瞧着梅子,蹙蹙鼻子,两只不同颜色的鞋子在地板上活动了几下……

“阳子最近忙什么?”我问。

她避而不谈阳子,好像要故意把他隐去似的。我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个未来的画家有足够的魅力。我真希望阳子和元圆之间能发生一个挺好的故事:有开头有结尾。梅子也多次这样说过——只可惜事情并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后来,直到好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元圆与阳子差不多没有一点儿那样的意思。他们不过是在一个夜大班上结识,后来常在一起玩,有了友谊;再后来就是一起画画,谈谈唱歌一类事。

这个夜晚,元圆刚坐下不久,梅子就推说有事走开了。当她打开屋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喧哗一下子涌入,一股热乎乎的、多少带点儿硫磺和焦煳味的气流轰一声灌了满屋。她很快消逝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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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不相信,这个城市里真有赚了大钱的人!”阳子这样说了一句。我没有在意,他却靠在我的耳边说:“我领你去看一个私密收藏吧,这是全城独一份的,只是看了别吱声。”他说了一个地方,让我吃了一惊:那个地点离我的居所并不远,它是靠近一所大学旁边的一处饭店,以前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是一个不太起眼的院落,里面有七八座建筑,都是二三层的楼房。那里的生意肯定不好,因为很少有人走进它,十分冷寂的样子。阳子说那个饭店是东南部一个城市来这里开办的,主要是为了招待来这里办事的东部人,具有驻城办事处的意味。就因为那个搞私密收藏的人与饭店主人关系密切,所以就租用了那里的一座楼,里面摆满了艺术品,只对内部极少数人开放。所有去过那里的人,都是一些极特殊的人士。“那你就是这样的人士了。”我说阳子。他做个鬼脸:“才不是。那是因为一个模特儿的关系,是她引见了我,发誓似的不让我胡乱讲。”“那你敢领我去?”“那不一样。那里有个人知道你——他们欢迎你呢。”我有些狐疑地看着阳子。这家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可能算计我吧。可凡事总要小心一些才好。只是他说的是艺术,他口中那些稀世珍宝让我心里发痒。

经过几天的踌躇,我还是跟阳子走了一趟。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了几年之后,谁的胆子都会变大。这个城市里的确有不少人连死都不怕,其他也就更不在话下了。比较起来,我还算一个相当拘谨和胆小的人。“一介书生。”有人这样说我。他们不知道我复杂的阅历,不知道我受尽磨砺的青少年时代,只被我一张不动声色的文雅面容所欺骗。那些人一旦真的触怒了我,就有他们的好看了。

这座饭店比我想象的要阔气得多。往常从外部走过只不经意地瞥过几眼,觉得那不过是平平常常一个大门,里面是灰头土脸的几幢建筑而已。谁知道真正的豪华和富丽都是藏起来的,就像这里面的一个家伙偷偷搞的这份私藏一样。一个人也是这样,别人从我安静甚至有点儿谦逊的脸上,怎么也想不到我会生了一颗怎样愤怒和野性的心。我这颗心最初也同样是细腻柔软的,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雪,现在如何就很难说了。世界很残酷,我的心嘛,也相应地改变了一点儿,尽管还远远说不上残酷。这个院落大约有二十多亩的样子,不太大也不太小,这在一座寸土寸金的城区多少也算个奇迹了。两道大门,从进了第二道之后一切都变了:绿草茵茵,奇花异草,假山,人造泉水,简直样样不缺。那几幢二三层的楼房都刷了暗淡的土黄色,像整个院落一样不事张扬。阳子小声说:“你进了小楼里面就知道多么奢华了。这模样从外面看很隐蔽。农民的狡猾啊!”在阳子眼里,只要是从城外来的,都是农民。其实人家倒极有可能是新贵,是传统农民蜕变而成的第三代,是孙子,这些孙子一旦进了城,做高官做大买卖,或者更有甚者,敢组织黑社会贩毒走私、收藏吓人的艺术品。这些例子说都说不完。

天色已经很晚。这是与主人约定的来访时间。阳子看表,等待有人出来接我们。我说咱们直接进去不行吗?阳子摇头。几个穿了制服的饭店员工手提橡胶棍在游走,可能是专门的保安。我见了穿制服的人总有点儿紧张,因为他们灰色的裤子上有一条暗红色的条线,还有肩章,给人一种正规军的感觉。书生天生怕兵,恐惧暴力。他们可能认识阳子,所以并不过来盘问。几辆轿车无声地驶入,里面的人一出来就直奔那座三层楼。我向那里看着,阳子说:不是,不是的,我们要去的是最南面的那一幢。这时一个稍稍发胖的女人从楼里走出,走到我们身旁浅浅一笑。这个女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浓妆,香气袭人。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却让我浑身上下极不自在。我有些不安。令我诧异的是,她只从身边走了一趟,就如此怪异地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竟一直盯着她往前,然后看着她在不远的荷塘那儿双手抱胸站住,开始低声训斥几个姑娘。那几个穿了旗袍的漂亮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看来做一个漂亮姑娘也十分不易。阳子看着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对我说:“那是陆阿果,女领班。其实是这里的大总管。平时她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