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心跳(第3/4页)

梅子抬起泪眼:“为什么要迁居?”“因为……”我琢磨怎样才能表述得清楚,我说:“因为人这一辈子各种变化、各种改变都会发生的,现在还说不准;如果有了更好的选择,并且你也同意,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改变一下住的地方呢?所以我们现在不要害怕奔波,我们在路上花掉的时间也不会白白浪费,我想它自有意义……”

梅子“嗯嗯”应答着。在她喃喃之时,我却在探问自己:“你做得到吗?你真的能够为她而忍受?当你的妻子在一座城市和一个男人之间首先选择了前者,你还能作出这种保证吗?更尖锐一点说,你真的认为妻子的心不属于那个橡树路吗?”

这些问号,特别是最后的设问,让我的心又一次加快跳动。不能回答。在这个黑夜里我只能告诉自己: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我说过的一切;我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都是真诚的,但不是最后的承诺……

3

梅子一次又一次到岳父那儿借钱,还搞来了其他东西,终于引起了两个老人的注意。一个周末,当我们全家照例回到橡树路时,岳父刚扯了几句就问起了最近的事情——他谈的仍然是学校的风波、吕擎即将辞职的事——他问我对这事怎么看。

我暂时没有回答。岳父这会儿的态度温和、平静。大概就是这种态度鼓励了我吧,我说:“一个人有辞职的自由。既然这样,那学校应该充分谅解……”

岳父“嗯”了一声,“他辞职要干什么?”

“他想出去走走,到远处去看看。”

岳父又“嗯”了一声,“你和梅子这些日子就在帮他这个忙吧?”

我看了一眼梅子,她正扯着小宁和母亲谈话。不过我相信,她的一只耳朵仍在关注这边。我说:“这……作为朋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岳父站起来,踱到了窗前。他在看窗外那棵大橡树。这使我明白问题有些严重。他转过身来,咂了咂嘴,一直盯着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还有,关于辞职的自由,那是原则性规定,具体执行起来,组织上还会有具体的掌握。”

我的心噗噗跳。因为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原则”和“具体掌握”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我看来,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原则”就是讲原则,原则上行,还有什么不行的?

“吕擎该不是出去找什么人的吧?近来学校发生的事情,十分发人深省,问题很严重哩!他和一些人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会搞明白的——在搞明白之前,他不宜离开!”

我注视着岳父。我在想“我们”两个字究竟包括了谁?这两个字代表了整个橡树路吗?我出了一身冷汗,心又噗噗急跳起来。我觉得两个手心都汗津津的。我站起来。

梅子重重地看我一眼。我又坐下了。

岳父说:“这是他们的事情。说到自己家里,就是你要好自为之,不要搅到里边去。近期再也别到大学里去了。现在的许多问题非常复杂,社会并不安定,一些人蠢蠢欲动,海外方面……吕擎要做的事情恐怕也不仅是他自己,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一次……”

他没有说出的一句,我在心里念出来了:“也是有预谋的。”

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终于站了起来:“不,其他事情我不懂,但我明白吕擎的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绝对没有!真理是在老师和同学们一边的,李龟子和橡树路上的个别人联手,正是你常常谴责的‘腐败分子’,现在必须有人和他们斗争!还有,吕擎他们不过是想利用假期出去走一走,我们总不能阻止一个人到远处去看看吧?难道一个人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吗?”

岳母在一旁笑了:“孩子,你知道参加了工作的人,总要服从组织安排。”

“人民并没有给他们乱来的权利!”岳父跟了一句。

我在心里竭力挣脱岳父和岳母的逻辑怪圈,告诉自己:吕擎在学校是与“人民”在一起,那么他到边疆,到其他地方,也是投入了“人民”之中;还有,“人民”也不仅仅是岳父这样的人才能代表的,“人民”很具体,他们是笑吟吟的老大娘、老大爷,他们含着烟锅坐在马扎上,或者是不得不为温饱奔忙的人——他们相加一起才是“人民”。“人民”总而言之不可能总是像岳父这样严厉、这样铁青着脸……如果真要这样,我也会沮丧甚至害怕,也不会服气的——这些话与“梁里”是讲不清的,而只有找到“铁来”才行!可是“铁来”,早就没了……

整个一天过得很不愉快。几乎再没法谈什么事情。饭后我约梅子快些回家,可岳父又借口有事要梅子留下。我知道那是一次个别叮嘱、内部谈话。我扯上宁子的手先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