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没有再问。可是走了一个多钟头我终于看到了一大奇观:在一个干涸的大沙河里有黑压压的一片人。那里停着各种各样的车辆,还有呼啦啦飘动的一些旗帜。那儿现在已经聚集起足足有好几万人。我惊呆了。
有人告诉:这个大沙河里汇集起来的人不仅有本县的,还有周围三四个县的人。这种大会每年都要开几次,渐渐声名远播。结果近一二年来河套子里还迎来了隔海相望的那个城市的人。至于那个海滨小城的布贩子、木柴商、服装和电器厂家,就来得更多了。不用说这里的成交额一定大得吓人。
我急匆匆地赶过去。
我发现在这个交流大会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以买卖。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河套子里,吆喝声震人耳膜,各种各样的交易在路上、在商品的移动中就已经开始了。来这儿的人都是五花八门的、各式各样的。有的姑娘浓妆艳抹,打扮怪异;有的男子留了奇怪的发型,描着眉毛戴着耳环,还叼着雪茄……敞篷车上堆满了蔬菜、布匹、自行车,还有录放机之类的家用电器。那些戴着金戒指的家伙站在车后斗上吆吆喝喝,像分发传单一样向下兜售着鸭绒服、乳罩、内衣、雨伞,和不知什么年头出产的老式军靴。
离我不远处有一个脖颈上挂了大木箱的贼头贼脑的人。这个人好像害着很重的肝病,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让人觉得已经气息奄奄了。可是他吆喝的嗓门却是出奇地大,原来木箱子里装满了手表。我走过去一看,电子表、自动机械表、那些在电视上不断打出广告的名牌手表在这里一应俱全。价格浮动的余地很大,他要二百元,顾客经过讨价还价,结果只花四十块就可以到手。
河套子里各种场地标划清楚,粮市、木柴市,还有饮食区——连成一片的白布篷下是翻滚的油锅,是屠宰场。他们直接从交流会场收购一些牲畜,然后当场宰杀下锅。那凄惨的叫声让人心惊肉跳。一些戴着镀金耳环的姑娘手里拿着炸油糕,兴高采烈、满面欢欣,一边走一边吃,迎着每一个男性微笑。我亲眼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把油滋滋的手按在一个小伙子雪白的衬衫上,两人不长时间就当众搂抱亲吻——旁边没有一个人驻足观看,大概人们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
大功率录音机发出“嗡咚嗡咚”的响声,一个卷毛小伙子扛着一根木头,竟然在这音乐声里一边扭动一边往前走,正合节拍。这个小伙子走过身旁时,我看到他长了一双羊眼……在人喧马叫的地方竟然还有席子搭起的照相馆,它的四周到处都有放大的女性照片——这些女性一律大眼大嘴、牙齿凸出、发出媚笑。有一幅照片跟前围了好几个人,我看了看,原来照片上的姑娘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裙,一对乳房和下体都清晰可辨。反正所有悬挂出来的彩色照片都有点惊世骇俗。门口一个拿着扬声器、戴着卷毛黑帽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断地吆喝,招徕顾客。一个老太太手扯一个姑娘的手往这儿走,他赶紧把扬声器转过去说:
“照个吧,照个吧,进口胶卷儿电脑制作,随便换头、换胳膊腿儿……”
这听起来多么吓人。可那个姑娘已经习以为常,在叫喊声里不慌不忙伸长了脖子去看挂出的那些样板照。老太太用力揪一下她的手,眼角耷着说:“咱不照这些鳖玩艺儿!”
拿扬声器的人不仅要招徕顾客,还要把一些黑白和彩色的半裸或全裸的女人照片卖出去。他对我伸出一张照片说:“伙计,买一个吧,一块五一张,酸溜溜的小娘们儿,保你一搭眼就酥,跟她亲嘴儿又不犯法……”
再往前是集中划出的特别地带,这儿聚起了一大批算命先生。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中老年人,跟前一律摆了一个白布单,边角用石块压住;布上画了一些奇怪的图形,还有一本本散发着臭气的古书。摆摊者在那儿念念有词,伸出手指对眼前的人数叨着。他们当中有的是盲人,这使我充满同情。盲人抄着手,生意清淡。一个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的满脸横肉的家伙大概被一个老者算出了什么毛病,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鼓成一团,连连问:
“有无解法?有无解法?”
老者伸出手来。他从口袋里又摸出几块钱。老者接了,掐弄一下手指,说:“去北坡里烧一炷香;还有就是,再也不要迎着风撒尿了……”
满脸横肉的家伙点点头,有些轻松地走开了。
整个河套子里最让人注意的就是那些流浪汉了。正像我以前看到的每一处集市一样,这个河套子里的流浪汉同样是各式各样的,只是数量多得让人吃惊。我发现他们像我一样在人空里钻来挤去,时不时伸手讨要,而且还询问货物,有时也真的能大大方方掏钱购物。我亲眼看到一个领了小孩的流浪汉从脏得不能再脏的破包里摸出了一把零钱,买走了一只胖胖的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