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7页)
“廖若!”
小小的身影转过来,怔怔呆望,无动于衷。几天不见,他的头发竟变得这么脏乱,衣服也像那个疯子一样撕成了条条。他像被钉在了桥头上,只有芜发和衣服在风中抖动。我叫着他,迎着他走去,他仍旧一动不动。眼看就要挨上了他,眼看就要牵上他的手了——他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朝我做了个威吓的手势,大喊一声:
“别往前,你站住!”
“廖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叔叔!”
“别往前……”
“廖若,你认出我了吧?大家都在找你……”
“你别往前……”
“我是宁叔叔——记得我们一起到海上玩,我们是多好的朋友!”
“宁叔叔,你是吗?”
“是的,你终于认出来了……”
我发现脚下的桥板太滑了。我一边应答一边挪动,与之相距只有二十多米远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满脸涂抹了黑色的泥巴,那双眼睛更显得黑白分明。头发粘成一撮一撮,在风中不停地抖动。后来他的身体也抖动起来,而且越抖越厉害。突然他的眼睛闪出了一道光亮,迎着我伸出手指:
“你离远点,你不能碰我!”
“廖若……”
“你想来抓我!”
我在窄窄的桥上一动也不敢动了。我像哈气一样说:“你想到了哪里。好吧,就让我们在这儿说话好了。廖若,我这一段时间生病住院了,我们多久没见了啊……”
他没有一点反应。我在想办法,准备在离他再近一点时把他紧紧抱住。这也许有点冒险,但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我跟他搭讪,极力吸引他:“海边上有很多喝鱼汤的孩子,那些打鱼的人真是慷慨。他们的鱼汤太鲜美了……”
他一声不吭。
“我们到海边打鱼的人那儿好吗?”
他两眼只盯着脚下。
我小心翼翼往前挪步,可惜最后还是让他发现了。他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在木桥上跳了一下。
我全身发紧。他离我只有十几米远了。我们互相注视,一声不吭。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廖若……”
廖若抹着泪水:“我看见骆明往西边跑了,我就追他,不歇气地追。后来跑掉了鞋子,我还是追……再后来就不见了影子。我找了他两天,到处找他……”
我想让他明白这是因极度渴念而生的错觉,但无法向他解释——我刚说出“骆明已经死去”一句,他就跺着脚呼喊起来:“你胡说!你……”我只能看着这个在秋风里抖动的孩子。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把你揽到怀中,紧紧地抱住你不再松开?我站在桥头,凄凉而又无望。
4
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我想用各种办法使他松弛下来。我这会儿又想到了那个仙岛的故事:“廖若,你还记得那个海岛吗?”
廖若止住了哭声,看着我。
“唐小岷和怡刚他们都在家里等你,你们不是要一块儿去找那个仙岛吗?”
廖若摇头。
“怎么?”
他站起又蹲下,像肚子疼一样。他的两手捂着胸部,摇动着:“叔叔,你不知道也不相信,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真的是我和包学忠害死了骆明——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大声制止:“不是这样,孩子,这是你的幻觉,你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乱说了……”
他嘶喊着打断我的话:“不,不是幻觉,你什么也不知道……”他满脸绝望看看四周,又转向我:“不光是这样,还有,还有……我们在那个岛上的事,都是真的……那个夏令营,叔叔,就是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包学忠一直和我在一块儿。我们好几天前就在计划一个行动,都是关于唐小岷的。他拍着胸脯说一定要帮我。那天晚上他去唐小岷的帐篷,发誓要把她的短裤偷给我……后来他真的去了。”
我屏住了呼吸:“你是说夏令营?”
“是的。其实那也不是第一次打唐小岷的主意。我们俩计划了许多,非要把她从骆明那儿夺过来不可。包学忠可能对公司里的朋友透露过,那里有一个人对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占有她,哪怕只有一次。我们设好圈套让她和骆明去了游乐场,可是骆明聪明得很,他太警觉了,最后一刻还是走掉了。唐小岷自己去过‘超级酒吧’,她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有立刻走开。有一次我怕她上了别人的手,就把她引开了……”
我吸了一口冷气。瞧,这就是不为人知的孩子的世界——另一个世界。这一刻,我对他的话再也无法怀疑下去。我只认为他说出了真实,他现在的头脑是清晰的。我掩饰着心中的惊讶听他说下去:“……我那时每天晚上都失眠,爸爸妈妈什么也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公司里有人让我去俱乐部里找一些客人,可他们把我吓跑了。这些坏男女后来给我大把的游乐券,有的面额大得吓人。我一开始不敢用,包学忠就跟我要了一些。我从俱乐部出来后悔得要命,真想去死。那些日子里我整夜都在想唐小岷。我真的爱她,我都快发疯了。我如果不和她在一起就得死——我那会儿想,只有她才能救我,这是真的。我知道她不理我就是因为骆明,他们总在一起。她喜欢的是他。我在心里恨死了小苹果孩,当然,这是嫉妒。我想办法对付他,想得头都快裂开了。那天去公司里野餐时几条野狗在地上打滚,这事让我记住了,可是我害怕。有一天我一发狠,就跟包学忠要来了那种药——他说你要干什么?我说用来对付野狗。他说这可不是毒药,等于是蒙汗药,只能让它们晕过去一会儿。我心里说这才好呢,用这种办法对付骆明是最好不过的了,反正死不了人。多解恨呀,我想治一下这个‘完美无缺’的人,这个唐小岷的心上人!我下决心要做,天天找机会。骆明得病的那个下午,中午我们刚好在一起野餐……那药果真发作了,当时我吓坏了,这跟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他滚着,喊着,我就说:‘快送医院啊!’我在急诊室紧紧抱住他,一直到他闭上眼睛——他再也没有活过来。老师和同学都哭,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叔叔,我就是凶手,可那天座谈会上说出来他们还是不信……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的!叔叔,我杀了人,我真的是凶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