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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脚出乎意料支持了他,但却认为要在审判之后……这是春天里最糟糕的一个天气。由于这个反常的气候,许多人会长久地记住这一天。从黎明前开始飘雪,太阳一直隐在灰色的苍穹后面。上午一开始,大地就被一层薄雪覆盖了。老县衙东南面的广场上站了黑鸦鸦的人,一会儿头顶都挂了白。台上围了几道席子,一溜白木桌,桌前坐的就是“巡回法庭”的人。无数的士兵站在会场的近处和远处,刺刀闪着银光。人群一会儿就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奇怪的是没有人被挤倒。每个人都像风中稻菽那样晃动,伸长了脖子。那个人被两个士兵搀着上来,人群一齐吐出一口气:啊啊——!
控诉者一拨一拨上场,泣不成声。这些人大都不认识被控诉者,所诉说的罪行也大多与之无关。只有那次围剿被反复提起,不知何时已被命名为某某“血案”。宁周义嘴角偶尔闪过一丝冷笑,有人就喊:“打啊,打啊打死这个恶霸,他笑哩!”当然有士兵阻止人冲上台来。原来有相当一批民众把宁周义当成了一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公审会直开到中午,雪粉一直不紧不慢飘洒。“巡回法庭”的人当场宣布:判处罪大恶极的反动官僚、某某血案制造者宁周义死刑!
白木桌前的一溜人中,有一个脸色变得苍白。飞脚紧盯着身旁这个人……宁周义面无表情,后来缓缓转身看了看桌前的几个人。当他的目光触到那个脸色苍白的人时,立刻充满了慈爱……就在这一瞬间,宁珂在心里作了个决定:不能让阿萍奶奶来这儿了,这样对她太残酷了。
宁周义在行刑前反复提那个要求,宁珂只得自己去见他了。两个人似乎都很平静。宁珂没有注视他的目光。他再一次微笑了:“珂子,阿萍在哪里?”“她被我们招待得很好,我刚从那儿离开……放心吧,我和綪子会服侍她一辈子。”“她不能来了吗?”“是的。”“那就告诉你李家芬子奶奶吧,不过要等一等……”宁珂点头。
再就是沉默。宁周义想抚摸一下宁珂的头发,他闪过了。宁周义赞扬孙子几句,他没有听清。他的耳朵突然发出了尖厉的鸣叫……但最后一句他还是听到了,禁不住往后跳开一步:叔伯爷爷竟要求由孙子亲手做最后的事情,说自己最信任的还是我们宁家的人……
……午后一时左右,雪停了。在强烈的太阳光线下,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押走了宁周义。
宁珂没有随人群去那条大沙河边。飞脚也留下来。对方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因为他在捕捉那声巨大的轰鸣。他闭上眼睛,于是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躯体缓缓倒在河沙上……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游泳,亲眼看到的叔伯爷爷那完美无缺的躯体……李家芬子跪在染红了的沙子上。
午后三时,宁珂已经在返回东部城市的路上了。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山地,并发誓一辈子也不回这里了……暮色笼罩之前,他已经坐在了阿萍奶奶身边。
她吃惊极了:“孩子,你病了吗?看你的脸、全身的汗……”他已经在路上想好了应说的话:叔伯爷爷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一场战斗中中了流弹……李家芬子赶去处理了后事。
可怎么说得出口呢?他处在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午夜来临了,阿萍有些惊惧,一会儿满脸都是泪水。宁珂横下心,终于把事先想好的那番话说了……阿萍昏厥过去。
姑妈披着衣服赶过来,隔壁的络腮胡子也来了……鹰眼姑娘被匆匆唤来,一会儿她的父亲——老医生也赶来了。
……半月之后阿萍勉强可以坐起。她对宁珂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了——回南方老家去了……”
“阿萍奶奶!我不让你走,我离不开奶奶,奶奶也离不开我!我们不是约定好,让我和綪子服侍奶奶一辈子吗?”
“那个约定不作数了……”
宁珂的泪水哗哗涌出。他跪下:“奶奶,我和綪子求求你了,奶奶……”
阿萍一身白衣坐在那儿,凝住了似的。窗外一株栀子花开放了。她盯着它,无论宁珂怎么呼叫,她都像没有听到……8你骑在白马上,松松地扯住缰绳,看着你的远方。由于神往,你的身体往前倾去,最后稍稍离开了一点鞍子。一匹多么羞涩的马,它驯顺而善良,你们的眼睛是一样的。闪闪发亮的缎子般的衣装啊,辉映出你的笑靥。我只能用思绪追逐你、依偎你,做一生伴随。嗒嗒的马蹄啊,一直冲向崖畔,你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黑紫色的蝴蝶花。
妈妈把我的手交给你,你瞟一下,领着一个怜悯走开。我在午夜里饿得不能入眠,你就开始饲喂。圆圆的头顶搁了下巴,它轻轻地、一丝丝地碾压。到后来你吻我的额头、眼睛,低声欢叫一声:就像刚刚看清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