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迷的海蜇(第2/5页)

再往西走,远离河口的地方渐渐出现了翱翔的水鸟。原来它们在躲开从陆地冲来的物质。向西十几公里就可以看到那些沙堡岛了。所谓的“堡岛”就是露出在高潮位之上的堆积体,它们延伸的方向差不多总是与海岸线平行,这种堆积地貌就是当地人喊的“沙堡子”。由于历史上芦青河和界河屡有改道,在几百年时间里输出了大量泥沙,这就使沿岸的一大片地方形成了泻湖淤填,最后成为沼泽洼地。在整个界河以西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就有很多这样的沼泽地。这些洼地和岗状起伏的地形镶嵌交错,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地貌。由于后来这片沼泽与大海彼此阻隔,呈现封闭状态,所以只有特大的暴风天气海水才有少量倒灌,于是环绕沙堡岛的大致是淡水,里边的鱼类也是混合水类生物。

我用了多半天的时间走完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因为海浪把湿湿的沙土拍实了,又正好赶上退潮,整个濡湿的一段细沙海岸与浪印相隔几十米,就像一条筑起的公路,走起来十分便利。眼前逐渐热闹起来,鸥鸟欢叫,远处还出现了一个个小船的影子,接着又听到了轰鸣的机器声。那一片大海显出一片繁忙的景象,海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吆吆喝喝。那些船是一色的机帆船,马达轰鸣,喷出的浓烟在海面上形成了一条黑色的烟带。我走向一条靠岸的小船问了问,他们说正是从沙堡岛上来的。我打听那个最大的沙堡岛,他们忙得顾不得细说,只伸手胡乱指点一下。到处都堆积了海蜇,简直堆成了小山,一岭一岭地码在苇席上,不断有人从这儿把它们拉走。从海岸到沙堡岛那儿已经筑起了一条结结实实的沙路,沙路上面有一层树木枝条铺垫的路面,这样车辆在上面行走就不至于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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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这条通路一直往前,终于走到那个最大的沙堡岛上。

令人震惊的是,眼下的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这里的一切与记忆中的竟然大相径庭!往日看到的那些高高低低的土屋和搭起来的芦苇棚子全没了,代之而起的是帆布帐篷和一排排工房。到处竖着一个个电视天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一条狗都高大肥胖,它们迎着人狂吠,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拦。我迟疑着不敢往前,远远地看着那些男男女女捣弄海蜇。那些刚刚制成不久的海蜇皮倒在一个个大塑料袋里,又堆成了小山。旁边,新开辟出的货场和停车场上不断有汽车和拖拉机开进来。整个沙堡岛嘈杂得很。这儿哪里还有什么“大婶”和流浪汉?

我走上去向他们敬烟,打听事情,他们随手接过烟叼在嘴里,但就是不愿搭腔。我问一句,他们就被动地答一句,有时干脆装作没听见,手里噼噼啪啪忙着。我觉得这有点像葡萄收获季节里的那种忙碌劲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海蜇一下子涌向海岸。“这里是海蜇加工点吗?”他们摇头:“不,是一个铺子。”其他的就什么也不讲了。后来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明白,沿海的这几个沙堡岛到处都住满了捕获海蜇的渔民:近年来发生了一个极其特别的现象,海蜇出现了百年不遇的旺季,它们简直疯迷一般向海岸涌来,结果一下子招来这么多发海蜇财的人。那些人从南山和平原、甚至从东北一下子汇拢过来,只一转眼就占据了所有的沙堡岛。每一支队伍都分割了一块海岸,互相不得侵犯。这个最大的沙堡岛是由界河岸边的那些老乡包下来的。

“原来岛上的居民呢?那些流浪汉呢?”我固执地询问。

做活的人被问得有些不耐烦,抬起头来:“你说的是哪朝哪代的事?”

“不久以前,两年还不到呢,那时候我和一个朋友到这儿来过,他们还在……”

一个中年汉子瞥瞥我,一边继续忙活儿,一边用香烟往旁边甩甩,指着一些老太太说:“你问她们去吧,她们来得早。”

我到老太太跟前打听,她们说:“那些人哪,早被当地人赶跑了。那些人哪,都是一些盲流,有的还不知是从哪来的哩,做什么的都有,他们在这里胡捣弄哩,做贼、养汉子,什么胆大的事儿都干,当地人把他们赶跑了,不愿跑的就留下打工。看见那边几个抬海蜇的汉子了?那个穿红袄的就是……”

四个壮汉抬着满满一大筐海蜇,其中的一个壮汉穿了儿童才穿的红花衣服,那衣服小得可怜,衣襟只达到肚脐那儿。当他们放下海蜇歇息时,我就走了过去。我问那个汉子:岛上原来的居民哪去了?知不知道有个叫“大婶”的女人?他嘻嘻笑了:“谁不知道‘大婶’?俺原来的头儿。”“她哪去了?”他瞥瞥旁边的人,好像有点害怕:“到天边去哩,俺嫌路远,没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