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长在纸上的心(第2/3页)
那时候,边境线上很不平静,总有一些事情……于是“备战”的消息越来越紧。有一段,有消息说,上边要挑选一批优秀战士上前线。连里就让战士们写决心书。这显然是一次交心的机会,冯家昌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他就写了一封血书。那血书是他咬破中指蘸着血写的,写着写着血凝了,他就再咬,再咬!也不过是把一些剖心的话落在一张红猩猩的纸上……那时候,他是真的愿意上前线,愿意轰轰烈烈地报效国家,并没有私念在里边。可血书交上去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他当然知道,“心”也是可以“谈”的,谈谈也很起作用。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谈。公开地找连长、指导员“谈”,太招眼,人家会说你有什么想法。私下里,他又不知道找谁合适。有一段时间,晚饭后,他总是揣着自己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连部门口扭来转去的……曾经被连里通信员撞上好几次。通信员问:四班长,有事吗?他赶忙说:没事,没事,我看有信没有。最终还是没有“送”进去。
不知哪一天,他突然就开了窍了。他试着给营长写了一份“思想汇报”。开始的时候,也就写一些思想上、认识上的变化,偶尔抄一抄报纸上的“豪言壮语”……渐渐,也就把连队的一些情况和看法加进去了。这样写了几次,也没见营长有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营长到底看没看,他心里有些沮丧。可是有一天,指导员发牢骚说:“操,营长真是神了,屁大一点事,连厕所里写的骂人话他都知道!”这时候,冯家昌心里“突、突”地跳着,嘴上不说,心里却什么都明白,他写在纸上的东西,营长都看了。
此后,他就更着意地在纸上交“心”。夜深人静的时候,笔在纸上沙沙地走,那是一种很“匍匐”的走法,就像是又一次的“臣伏”。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心”交得就不是那么彻底了。用什么样的句子,怎样表述,那都是事先考虑再三的。那“心”先就是洗过的,他先在脑海里净一遍,再用文字筛一遍,把那些杂质、把那些拿不出门的东西先滤下来……这是一个完整的“漂洗”过程,是在呈现中的“漂洗”,呈上去的自然都是些独特的、有建设性的、光光堂堂的东西。
他的字本就写得很好,有骨有肉的,再加上书写上的诚恳,倾吐上的认真,这就有了更多的忠贞。料想不到的是,人在纸上说话时,就显得更为亲切,更为贴己。在这里,纸成了一张铺开了的床铺,字成了摊在床上的灵魂,那就像是一个脱光了的灵魂在纸面上跳舞,开初似还有一些羞涩,有一些忸怩,可真脱了也就脱了,这样的舞蹈一下子就有了奉献意味。在某种意义上说,形式突然成就了内容,让一个人看的东西,本来就有一定的私密性,那“交”的方式也就有了从量到质的变化。一次次的,这样一种纯个体的“呈送”方式,就像是心上伸出来的一只手,通过“触摸”和“试探”,点点滴滴地交融着一种可让人品味的同道( 或同谋 )之感……然而,使冯家昌始料不及的是,“交心”的过程,其实是一个让人细致、让人周密的过程,也是一种在漂洗中钝化、在漂洗中成熟的过程。一个不断地在“心”上上光打蜡的人,怎么能不坚硬呢?由于书写的私密,他的话反倒越来越少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僵硬,在连里,人们开始自觉自愿地叫他“老冯”了。
私下里,他也常常质问自己,你是“锥子”吗?你要真是一把“锥子”,就不用着急。可他能不急吗?不过,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这种书面的“交心”方式,一纸一纸飞出去,到了一定的时候,真是可以当炮弹使的!
五个月后,一纸命令下来,他做了营部的文书。
走的那天,连里给他开了欢送会。在会上,连长竟然也称他“老冯”了。连长说:“老冯,到了营里,要多替咱一连说说话。”他站起来,郑重地给各位敬了一个军礼。他说:“连长放心,我啥时候都是一连的兵。”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突然之间,他的机会来了。
他在营里仅当了七个月零十四天的文书,就被军区的一个副参谋长看中了。那天,军区的廖副参谋长下基层检查战备情况,在团长的陪同下到了他们一营。首长们白天一天都在看训练,到了晚饭后,才开始听营里的汇报。不料,营长的汇报刚开了个头,突然就停电了,会议室里一团漆黑!这像是上苍赐给他的一个机会,就在两三秒钟之间,只听“嚓”的一声,文书冯家昌划着了第一根火柴,接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廖副参谋长的面前;而后,他又掏出了第二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团长的面前;第三个蜡头,放在了桌子的中间……再后,他从容不迫地退出了会议室,大约一分钟之后,两盏雪亮的汽灯放在了会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