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第17/18页)
眼看已经拐进他们住的那条胡同了。荀磊觉得应当把他们这偶然触发,然而很有兴味的谈话继续下去,便建议说:“乾脆,你一会儿到我家吃饺子去吧。吃完饺子,咱们几个同代人畅开聊聊——不光有冯婉姝,还有我的一个……要算堂妹吧,打河北农村来的,她带来了好多农村的新资讯,能大大地开拓咱们的思路……咱们就痛痛快快地聊聊这个主题:时间——历史——命运——使命……好吗?”
张秀藻愉快地答应了。她忽然觉得维克多·雨果的那篇爱情诗并不算怎么成功。倒是这位文豪在弥留之际留下的一句话,更为动人心魄:“人生便是白昼与黑夜的斗争。”现在她同荀磊,同冯婉姝,还有那位来自农村的同代人,他们所经受的日日夜夜,同雨果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该有多么不同啊;他们对斗争的理解,更不可能与那位异国的文豪相同。然而,当他们聚在一起时,她无妨借用雨果的这句“临终遗言”,来引出活泼而深入的讨论……想到这些,她对即将搬离那四合院,更有一种依恋不舍之情,并且为自己以往竟不能主动以同代人的身份亲近周围年轻的邻居们,而感到内疚。快走拢院门时,她鼓起勇气提议说:“要是你们家不嫌吵,乾脆,我把海西宾也叫到你家去,正式开个『同代人恳谈会』,好吗?”
“太好了!”荀磊高兴得把一只手拍到后脑勺上,欢呼起来,“你看,这不就翻开咱们小院历史上的新篇章了吗?历史,原本是可以由我们去创造的啊!”
两个年轻人先后轻快地进入了院门。
一九○五年,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但提出了狭义相对论,从根本上动摇了原有的时间观念。他指出,两件事发生的先后或是否“同时”,在不同的观察系统看来是不同的。量度物体长度时,将测到运动物体在其运动方向上的长度要比静止时缩短,与此相似,量度时间进程时,将看到运动的时钟要比静止的时钟走得慢……
那一年,在中国是清朝光绪三十一年。尽管独揽大权的慈禧太后勉勉强强地接受了铁路、电灯、照相术、机器船一类的西方科技成果,并且下诏中止了以八股文取士的科举制度,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能够知道并且理解爱因斯但这一划时代的科学理论;高踞北京城北面的钟鼓楼,依然从极为落后的时间观念出发,粗糙地报告著时辰……
一九一六年,爱因斯但又提出了广义相对论,进一步说明空间和时间其实都是可以弯曲、压缩或延伸的,完全击败了古老的认为时间绝对的观念。
那一年,清王朝虽已覆灭,但末代皇帝仍在紫禁城中继续过著帝王般的生活,同时野心家袁世凯从头年起就演出了一场称帝的闹剧,进步的中国人不得不花费很大的力气来同这种倒行逆施展开斗争……愚昧和迷信仍旧纠缠著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钟鼓楼按老规矩击鼓撞钟,人们的时间观念毫无改进……
从那以后,又有几十年过去了。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中国不但有自己的相对论研究学者,而且,越来越多的有知识的人开始建立起全面的时间观念——在宏观世界(即肉眼可见的世界)中,时间可以大体上看成是直线地、均匀地向前行进的,但在微观世界(分子、原子、各种基本粒子)和超宏观世界(宇宙中的星系)中,时间可就不一定是直线地、均匀地向前行进了,它有时会被反卷或弯折。据说有一种称为“速子”的基本粒子,它的运动速度竟比过去认为是不可逾越的光还快,因此,在观察“速子”的运动时,你甚至可以认为时间是在倒流;而在宇宙中有一种不可见的星体,称为“黑洞”,据说它是天体彻底的重力崩溃的产物,它的质量之大,密度之高,可以使进入它的重力场的一切物质和辐射“陷落”其中,因此它不但可以否定时间,甚而可以使时间在它的附近静止。假如我们地球派出一只飞船去探察“黑洞”,可能要一百万年以后,地球上的人才能得到飞船飞拢“黑洞”的消息,但飞船上的钟却可能只走了几分钟乃至几秒钟,飞行员当然简直一点儿也没有变老……
啊,时间!你默默地流逝著。人类社会在你的流逝中书写著历史,个人生活在你的流逝中构成了命运。啊,北京城!北京的市民!钟鼓楼边的住户!该怎样来描述你们?人类社会,人的心灵,远比相对论所描述的物理世界复杂、深奥!总的规律是有的,但它将怎样体现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我们在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这天所认识的这些人物,将怎样继续生活下去?我们对他们的分析、预测和评价,将被时间所确认,还是将被时间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