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第13/18页)
卢宝桑扯著嗓门那么一聒噪,小酒店里的酒客们都知道了李铠的身份,立时就有好几位凑拢了过来,对他表示敬重和关怀,一位老人对他说:“敢情您是智珠的当家的呀!听说智珠晚上散了戏,都是您把她往家接的呀!我给您们俩道乏啦!我最喜爱看智珠的戏,她玩意儿磨炼得精呀!一出 《木兰从军》,兼有梅派的典雅,程派的含蓄,荀派的活泼,尚派的火爆,不容易呀!”几位中年人一声接一声地问:“您那口子又在排什么戏哪?”“她创那新腔,您总是头一个饱耳福的吧?”“多年看不著《红拂传》了,智珠能给露露吗?……李铠不及答腔,他们几个竟不知怎么地争辩起来了——啊,原来是其中一位说了句“《木兰从军》里的布景太实……”其他几位不同意,便抬上了杠。因为大家都在微醺状态以上,“酒言无忌”,几句话不合,竟至于满脸溅朱,几乎动起手来。
“成了成了!”卢宝桑站起来,吆喝他们说:“有什么意见,一个一个跟姐夫说!姐夫自会记下来,告诉给珠大姐,嘈嘈个什么劲儿!”
便真有几位认认真真地挨著排向李铠诉说起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来……
李铠只觉得那幽长的山洞似乎终于到了尽头,长脸蓝蝙蝠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而澹台智珠所装扮的女装木兰,终于停住了脚步,徐徐地朝他转过身来……
“行啦行啦!”卢宝桑又突然大喊起来,训斥那几个不知趣的酒客说,“人家姐夫还得回去跟珠大姐商量新戏码的事儿呢!谁象你们,有了闲工夫就泡在这儿,没结没完地灌呀、磨牙呀!……”
李铠突然酒醒。他庄重地站了起来,抻抻衣襟说:“我真得回去了。各位,少陪!”
人们纷纷热情地向他告别,仿佛欢送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
李铠边朝门边走去,边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支香烟,搁进嘴里。但是他继续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一通之后,却没有找到打火机和火柴——他出来得匆忙,本没有带。正当他在门前踌躇时,卢宝桑一个巴掌拍到他肩膀上,另一个巴掌扣到了他手心中,他听卢宝桑说:“给!姐夫你留著用!”
李铠也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便对卢宝桑笑笑,推门走了出去。
李铠站在“一品香”门口。前面是鼓楼,后面是钟楼。一阵寒风从钟鼓楼中穿过,他不禁吐出了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打了一个嗝儿。他彻底地清醒了。
“爸!”突然跑过来小竹,两只小手冻得通红,眼里还噙著泪花儿,跑过来搂住了他的胳膊。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他严厉地问。
“爸!妈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你也不回家,爷爷著急哩,让我来找……”
“急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他掏出手绢,弯腰给小竹擦著眼睛。
“爸,回家去吧!”小竹朝回家的方向拽著他的胳膊。
“怎么能回家!”他拍了一下小竹的后脑勺,更加严厉地说,“走,到鼓楼前头接你妈去!接著她,咱们再一块回家!”李铠挺起胸脯,牵著小竹朝鼓楼前走去。
他招呼小竹时,一直都用的是右手。当他牵著小竹朝前走去时,他才意识到左手中还握著卢宝桑给他的那样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凉飕飕、硬梆梆的,仿佛是一块手表……卢宝桑为什么要把它送给自己呢?
李铠把拳起的左手伸到眼前,张开,于是,他才知道卢宝桑送给他的,是一个小巧玲咙的进口超薄型打火机。不用说,那一定是卢宝桑得来不易、最为珍爱的物品之一。他心里一时非常感动。
李铠再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含在嘴中,用那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时间对每一个人一视同仁。如果说要做到“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那么容易,那么不用争取,在时间面前人人自然而然是平等的。
不过,在平等的时间面前,不同的人却采取著不同的态度来消耗它,因而构成不同的遭际,形成不同的感受。
路喜纯骑著自行车回家。当他又一次骑过地安门十字路口时,恰恰是下午五点钟。他为薛家的婚事付出了几乎长达十小时的劳动。临告别时,薛大娘、薛纪徽和孟昭英把他一直送到院门外。薛大娘非要给他“汤封”——原来的“汤封”丢了,薛大娘另包了一包——他诚恳地婉辞了,他说:“大娘,我来帮忙,图的是练练手艺,图的是让你们看著喜幸,闻著味香,吃著可口,你们和客人满意了,我心里头就痛快了……我要为 『汤封』来,有的菜我还不弄呢!”薛大娘非要把“汤封”塞给他,他躲闪著,倒是孟昭英一旁劝道:“妈,路师傅既是坚决不要,我看也就随他吧。其实,人家今儿个不光帮咱们弄了一天的菜,还无缘无故地受了一场气,咱们就是拿出多少钱财来,也赔补不起!我看,不如就打今儿个起交个朋友吧,欢迎路师傅赶明儿来串门!路师傅有什么要咱们帮忙的,来说上一声,咱们抬腿就去!……”薛纪徽也说:“难得遇上个路师傅这么个好人,还教给我们怎么让水管子化冻……路师傅啊,真是欢迎你来串门儿,不光来这儿,也欢迎你到我们那边的家去。我们那儿更好认,就在北海后门东边,恭俭胡同里头,你记下门牌号码……你可真去!”路喜纯便说:“不瞒你们说,我父母双亡,没个亲戚,你们要真不嫌弃,我赶明儿得空了,还真来!”薛大娘这才收起“汤封”,感动地说:“路师傅,小路!你就真来!我们就算你的一门子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