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哪里哪里”。江青也是本书中的一个角色。(第6/12页)
且说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海西宾骑著自行车,遵殷大爷之嘱追寻卢宝桑的行踪,结果是发现卢宝桑摇摇晃晃地钻进了“一品香”。海西宾在“一品香”门前下了车,把车支好、锁好,隔著玻璃窗朝里面望去。原来同院澹台智珠的爱人李铠早在里面,卢宝桑进去后立即看到了李铠,显然是大声地吆喝著,一溜歪斜地走了过去;李铠站起来扶住了他,显然是在颇为惊讶地询问……
海西宾正犹豫著:要不要进到“一品香”去?忽然有人在叫他:“西宾!”
海西宾转过头一看,是薛纪跃的哥哥薛纪徽,骑著辆自行车。迎面而来。
薛纪徽本不打算下车。他那声招唤不过是一种礼貌的表示,但海西宾打个手势,让他下了车。海西宾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薛纪徽明显地疲惫不堪,简单地解释说:“加班。”
海西宾便对他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加班?你们家乱套了!宴席上吵了起来,说是有人偷了你们家的雷达表……”说著用下巴指指“一品香”里头,“跃子怀疑是他干的,可现在也没掌握什么证据……反正我也闹不清,你快去吧!你去了,能顶大用。”
薛纪徽莫名其妙,他朝“一品香”里望去,只看到了李铠,他心想: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误会!不过,海西宾的表情语气,都使他感受到一种不祥,他便说了声:“好,我赶紧去!”说时抬腿上车,恨不能立刻到达。
海西宾望著薛纪徽那宽厚敦实的脊背迅速远去,心中涌出了一股酽酽的同情。他蓦地回忆起前年夏天,胡同里一群小夥子都到什刹海边乘凉,不知怎么地大家夥哄著让他跟薛纪徽摔跤。当时他刚学会一点武术,总想找个机会比试比试,便也拿话挑逗,激得薛纪徽站起身来,向他应战。薛纪徽说:咱们也甭摔。我站在这儿,你就想法子把我撂倒吧。我要倒了,就算你赢。”说罢双腿微张,双手叉腰,挺起了厚笃笃的胸脯。海西宾使出了多种手段,又是掌推臂扳,又是腿勾腰顶,活象一条白龙缠磨一座铁塔,竟始终不能把薛纪徽撂倒。周围的小夥子们又叫又嚷,看得好不高兴。最后海西宾只好抱拳称服;“徽子哥,您说吧——我该输给您点什么?”薛纪微笑笑说:“『哪里哪里』,你给我跟大夥练套拳看看吧!”海西宾便练了套刚串下来的“陈氏太极”,练到“收式”,薛纪徽便带头鼓掌,大夥哄然叫好之后,薛纪徽说:“还是『哪里哪里』有功夫。我其实一点功夫没有。我的本钱不过就是敦实。”海西宾从此记住了这句话,他觉得,他需要向薛纪徽学习的,正是那可贵的“敦实”;而敦实绝不仅仅体现在那一身铁疙瘩般的腱子肉上,敦实,这主要是一种严肃认真地做人的态度……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薛纪徽是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徽出世的。一九五○年九月二十日,毛泽东主席发布命令,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那天傍晚,薛纪徽诞生在隆福寺的一间配殿中。来给薛大娘接生的是协和医院的一位助产士——要搁在解放前,薛永全是不敢到隆福寺东边的孙家坑胡同去请他的;当他知道把薛大娘送往医院已为时甚晚后,便提著医药箱赶到了薛大娘床前,顺利地接下了薛纪徽。他拒绝收费,并且说:“您以前来找我,我也会来的。在医院外头为产妇服务,我概不收费。”他是个基督徒,他说的是真心话。但薛永全仍然把这一切看作是共产党解放了北京所带来的福气。他跟薛大娘不满二十岁就结了婚,在生薛纪徽之前生过三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请庙会上的喜婆给接的生。三个男孩有两个都是生下来还活著,可让脐带绕住了脖子,喜婆硬是解不下那脐带来,生瞅著给憋死了;有一个难产死在腹中;女孩子倒是顺产,却生下来刚仨月,就由隆福寺街上“修绠堂”书铺的掌柜牵线,送给了一个没有女儿的官宦人家,后来音讯全无。
父亲感念共产党,感念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所以给这唯一成活的男孩取名为薛纪徽。生下薛纪徽以后,薛大娘身体垮了下来,不久查出有肺结核,但是随著隆福寺大庙在解放后逐渐成为一所正式的大型商场,薛永全由一个喇嘛成为了商场中的正式职工,他家的经济状况空前好转,薛大娘到北池子“防痨协会”定期诊治,几年后终于痊愈。薛大娘身体康复以后,又生下了薛纪跃。三十多年过去,两个儿子都健壮地长大成人,并且如今都安家立业。薛永全夫妇按说该彻底地扬眉吐气。
但是任何社会、任何家庭都不可能凝固在一种状态中。在流逝的时间里,社会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矛盾冲突,作为个人,他在自己的命运发展中,总是既会有喜乐,也会有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