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哪里哪里”。江青也是本书中的一个角色。(第11/12页)
每月他家的电表顶多只走一个字,逢到海西宾来收水电费,他们一听说因为总电表中有多出的度数,需得各家均摊补齐,便会一遍又一遍地诅咒“偷电的耗子”;因为除了张奇林家,其余各家都合用一个水龙头,由一个水表显示总用量,他们在用水上倒不那么节约;但是倘若别的人家洗衣服用水量大了,或者冬天放完水不及时回水,使水管上冻,不得不在烧热管子的过程中浪费掉一部分自来水,因而使得各家水费均摊额上升时,他们也总要久久地生气、抗议、痛心……
这天他们上完早班,拿著工会发的电影票到圆恩寺电影院看完《真没有想到》和《心灵的呼声》两部短片,回到家里,便分头张罗家务——男的叫梁福民,他提著水桶去水管那儿接水;女的叫郝玉兰,她坐在小厨房里,把入冬前买来的储存白菜,耐心地一棵棵倒腾著重新码过。他们小厨房里有一口水缸,能盛四桶水,为怕万一上冻把缸撑破,每天他们只往里面盛两桶水;他们储存了一百斤一级菜、二百斤二级菜,为了保证能吃一冬,他们逢到晴和的日子,便耐心地把一棵棵白菜都拿到院里晾晒,并且每隔三两天,郝玉兰都要把它们重码一遍,不但绝不允许那白菜“烧心”,就是菜帮子,也尽量不让它坏掉……他们生活上的节俭,主要集中在吃上,同许许多多的北京市民一样,他们具有所谓“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精神”;他们穿得并不坏,屋里的家具和床上用品也并不比别家逊色,而且也购置了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尽管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使用它,只在有特别好的节目和把儿子接回来时,开上那么一阵;平日晚上他们宁愿骑车去厂里看俱乐部的彩色电视——至于对他们的儿子,他们花钱却相当大方,让儿子穿戴得漂漂亮亮自不必说,偶尔还买回昂贵的广柑和巴拿马香蕉,让孩子得意地站在院心里美滋滋地享受……两个月前他们有过一次壮举:带孩子去香山看了一次红叶,据郝玉兰对詹丽颖说,他们光吃冷饮就花了八毛钱!回来时他们一家三口全都红光满面,对生活感到十二万分的满足。
但是这天他们却陷入了烦恼。梁福民在水管子那儿提水,水管子竟冻住了!显然,这是因为薛家这天用水量极大,一大早便将水井下的阀门打开,因为要随接随用,又仗恃著中午比较暖和,便一直没有关掉阀门回水,谁想下午四点钟一过,气温一分一秒地迅速往零度下降,待梁福民来接水时,便出了问题!
梁福民跑回厨房,对郝玉兰说:“水管子上冻了。我可没精神去烧开它。凑合著用缸里的剩水吧!”郝玉兰生气地说:“缸里只剩个底儿,烧了开水就焖不了米饭,哪能凑合?都是薛家自私,光顾他们方便!今儿个他们也不知用了几吨水,下月咱们还得为他们掏水钱!甭跟他们客气,找他们家去!让他们把水管子给烧开!”
梁福民抹不开面子,光是怄气,并不动窝。他叹口气说:“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水管子上了冻,我跟詹姨说,她那么个热心人,忽然比那水管子还冷,根本不搭理我,扭头走人了……”郝玉兰便停止码白菜,站起身来,气恼地说:“敢情他们各家刚才家里都有人,都把水提足了,所以不著急……你这个 『杵窝子』(在家里气壮,出了家门在社会上懦弱无能的人。),你不敢去找,我去!”说著拍拍围裙,甩著手走出小厨房。刚迈出去,恰可好薛大娘从新房出来,郝玉兰气呼呼地冲著薛大娘说:“嘿!你们家得负责啊!你们光顾自个儿得用,打开水管子不给回水,这会儿冻得梆梆硬,让我们到哪儿接水去?”
薛大娘这天遇上的窝心事本已一大笸箩,新房中所接待的第三茬客人酒饭都已消耗到一半,可新娘子还没露面,客人们不免七嘴八舌,纷纷要求新娘子“下凡”一见。薛大娘脸上堆笑,心中叫苦,正出得新房,要去那边屋里撞撞大运——看新娘子是否已经回心转意,能够重返新房把局面应付下来,不曾想刚迈出门坎,斜刺里却杀出了个郝玉兰!
薛大娘一楞。闯入她眼廉的郝玉兰,瘦小乾枯,小鼻子小眼,本不标致,再加上怒容满面,双手叉腰,出言不逊,顿使她从胃里泛出一股秽气。薛大娘在这天里本是立誓任凭什么海鬼夜叉来捣乱,也一律要好言好语相待的,在郝玉兰这突然袭击面前,却一时失去了控制。特别是她想到院里别家对跃子的喜事都送了像样的礼品:张局长和于大夫他们是一个自动压水的热水瓶,海老太太和海西宾他们是一个带哨嘴的搪瓷“叫壶”,詹丽颖和慕樱合送的是一套香港出的化妆用品,澹台智珠家送的是一个白瓷观音,韩编辑和葛老师送的是一听上海金鸡饼乾,荀师傅家送的不止一样,最值钱的是一盏有机玻璃座子的台灯……唯独梁福民和郝玉兰,只拿了一卷一九八三年的电影挂历来敷衍——薛大娘知道,那挂历是他们厂子里发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