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麻雀(第3/16页)
斑玛措站是站出点样子了,脖子也有了,腰里的袍子也不是一大堆了,可就是没有歌出来。怎么逼也一声不吱。随便萧穗子怎么威胁利诱,她只是那么站着。
熄灯号终于响了。
斑玛措脸上的空白顿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觉醒,似乎意识到她这一错就错过了一生。
王林凤早上起床前听见了萧穗子向他形容的歌声。他承认这形容基本准确,也不算太外行。声音是好声音,少见的本钱。他判断歌是从篮球场外的山坡上传来的,惊人的音量、音域。咬字舌头有点大,不碍事,一训练就好了。他在几个滑音上皱起眉,他不喜欢她的花腔,近似羊叫。不过这也不难纠正,高音太漂亮了,海阔天宽,一点不让你捏紧拳头。位置是野位置,应该可以调整,位置找得更好些她还能唱高一个调。
他在被窝里兴奋得出了汗。然后爬起来,拿了桌上的老花镜和笔记本,回到被窝里。一想,应该为自己泡杯好茶,又是背心裤衩地去翻茶叶。再回到被窝,他觉得茶和烟的味道从来没这么好过。本钱好,主要是本钱太好了!
王林凤在“斑玛措”三个四仰八叉的大字后面画了一排惊叹号。
当天他向何小蓉布置,去向军马场被服科借一套新军装,一件白衬衫,要让斑玛措马上出落成一个文艺女兵。
萧穗子和小蓉把斑玛措带到军马场大浴池洗澡。场里女牧工少,所以她们三人泡池子泡了足有一上午。小蓉两只袖珍手蛮得很,给把斑玛措搓澡搓得一身火红。斑玛措像头任人宰割的牛,叫坐着就坐,叫趴着就趴。小蓉咬牙切齿地说:“搓掉了一层‘斑玛措’,又搓掉一层‘斑玛措’……这个‘斑玛措’咋还是这么一大坨?”
萧穗子就笑。她开始担心小蓉这种俏皮太恶毒,斑玛措的自尊心会受不了,不过一会她就发现她的担心多余。斑玛措乖乖的,有一点羞涩,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了小蓉的一份重活儿。
然后小蓉舒舒臂,展展腰,长出一口气说:“看嘛,硬是搓小了一圈。”
斑玛措此刻坐在池子边的水泥长凳上,水齐她胸。小蓉站在齐腰深的热水里喘气,喘得夸张,胸脯前进一下,后退一下。斑玛措小心翼翼伸出一个指尖,伸向小蓉。穗子和小蓉不知她要干什么,那尖指轻轻触在小蓉身上。
小蓉痒得一抽身,笑起来,斑玛措郑重地说:“好白哟,好像白瓷碗碗哟!”小蓉才不吃亏,嘻嘻哈哈要把斑玛措那一摸找回来。水面浮一层奶脂般的老垢,却不妨碍她们疯。天下女娃洗澡总是很疯。二十八岁的******员何小蓉一疯就疯成了十来岁,两个圆而翘的小Rx房直颠。萧穗子想,以为穿着衣裳的小蓉漂亮的人们,应该看看此刻的小蓉,否则错过得太多了。
小蓉和斑玛措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从高兴玩到半恼。小蓉翻脸地捂住自己的右胸,说斑玛措下手没轻重,挤牛奶的劲也用上来了。穗子便猛和稀泥,说小蓉先往斑玛措小肚子上踢的,然后捺着斑玛措的头给小蓉鞠躬道歉。
小蓉生气没长性,爬上池子就开始猛抒情了。小蓉唱歌和她外形很像,小号女高音,极漂亮,尤其在澡堂子里唱,一个个音符圆溜溜地到处滚动,撒了一把珠子似的。斑玛措赤裸着伟岸的身体瞪着她,自惭形秽起来。然后她瞪着小蓉把毛巾拧成一股,嘴里叼着梳子,两手拉住毛巾的两端,“劈劈啪啪”地打着头发上的水珠。小蓉简直给她看成了一出大戏。
启程回成都的早晨,场长乘自己的吉普来了。他脸色很难看,说场部一个科长遭一个知青报复,大腿中了一发“三八”枪弹,他的吉普要送伤员去成都动手术,因此文工团一行人就不必搭乘长途汽车了。
一打开车门,钻出刺鼻的血腥和碘酒气味。人勉强塞进去了,行李却怎么装怎么多出来。三个人的眼睛都看着斑玛措的牛皮口袋。王老师首长似的说:“轻一轻装,啊?当兵打仗要甩掉包袱嘛。”
斑玛措不懂什么叫“轻轻装”,仍把牛皮口袋抱在怀里。小蓉上来捏捏牛皮口袋:“什么东西呀?我当兵的时候一双老百姓的袜子都没往部队带。”
斑玛措这下明白了,抱着口袋往后一犟。
小蓉想,好了,民族矛盾就此开始。她把下巴一抬,说:“打开。”
打开的牛皮口袋让大家看不出所以然。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齐全。几只小孩的靴子,上面镶的图案已掉的差不多了,几块皮毛,一些卵石,断了柄的梳子,旧藏袍,节日穿的彩色普毡,家织的羊毛线。
小蓉的表情在说,明明是一堆垃圾嘛。但她嘴里的词还是用得很当心。她告诉斑玛措新兵从里到外必须新,连裤衩都要穿军用裤衩,所以一般不允许新兵带太多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