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3/4页)
虽然我平时睡得早,但今天,我却很难入睡。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跟秀珍分开睡过了,躺在这个有着几十个陌生人的房间里睡觉,让我觉得非常不适应。翻转一阵,还是睡不着,索性便将手机打开,用手机的光亮对着那本《楞严经》,继续默念着。这时,旁边的人有些不高兴了,说你不要开着手机,你开着手机,那么亮我怎么睡?明天一早还有早课呢。没办法,我只能将手机关上。我躺在床上,瞪着屋顶。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深不见底的黑。我还闻见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汗味、体臭,还有檀香,纠缠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很快,有睡熟了的人开始说梦话,还有人打呼噜、磨牙。黑暗的空间里,还不时传来某种怪异的声音,这些原本微小的声音在空旷的禅房里被放大,黏在黑乎乎的空气里,似乎能看见它们变成了各种形状,四下飘荡。
凌晨四点的时候,有僧人来叫醒。此时,我刚入睡不久,眼皮就像两道石闸门,沉重疲乏。房间里的灯打开了,光亮像针一样穿过眼皮,往眼珠子里扎。我侧过身,躲着光线,然后用左手用力地抠自己的右手虎口,试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人们陆续起来,穿戴完毕,打着呵欠,三三两两地往门口走。我也挣扎着起来,跟在人群后。迷迷糊糊走到门口时,突然一阵奇冷的风吹来,身体便抽筋般打个冷战,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我尾随着众人穿过禅房和大殿之间那段黑暗并且湿冷的石子路面,来到大殿的门口。在这里,僧人们又排列一番,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大殿门口往里鱼贯而入。
长了师父闭目端坐在金黄色的蒲团之上,在他身后,是一尊垂目俯视众生的释迦牟尼佛。众人进入大殿,在长了师父的两边分别站立。长了师父睁开眼睛,朝两边扫视一遍,然后又闭上。过了一会儿,一群不是和尚打扮的人从大殿外走了进来。领头的手中捧着一个龙形香炉,走进后,便虔诚地跪倒在地上。这时,有僧人敲打起了法器,长了师父开了嗓子,第一句唱的是南无楞严会上佛菩萨,妙湛总持不动尊。我耳朵一紧,听出长了师父唱的是楞严咒。虽然他的语速很快,但楞严咒起始的两句,我却是熟悉的。
听上去,长了师父唱的似乎要比昨天还要好些,虽然声音不如昨天清亮,但可能因为大殿内回响的缘故,反而多了浑厚和庄重。长了师父一开腔,整个殿内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我闭着眼睛,觉得身体正慢慢地变得澄澈起来。
四点半开始的早课,进行了大概一个钟头左右。早课结束后,大家去斋堂吃了饭,然后跑回禅房睡回笼觉。等到七点十五分左右,预备钟开始敲响,提醒众人做好准备。七点半,鼓声起了,佛事要开始了。一群人便又离开禅房,回到大殿。
和早课相比,白天的佛事,香客数量明显多了,大约有几十人,将大殿的一角填得满满当当。早上的佛事,念的是梁皇忏。第一节,念四十分钟,然后休息半个钟头再继续。梁皇忏我不熟悉,站在人群后,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眼皮也开始打架。好容易捱到休息时间,我便匆匆赶回禅房,想抽空打会儿盹。可这时的禅房却开始热闹起来,不知谁拿了一副扑克,大家挤在一起玩一种叫斗牛的赌钱游戏。声音此起彼伏,直往耳朵里头钻,让人心烦意乱。唉,又没法睡了,算了算了。我又起身,拿着《楞严经》胡乱翻着。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也坐到了我身边,看我手上的《楞严咒》。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很大,我认得他,早上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旁边。
你这么认真,想当大和尚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我是不会念,所以要多练习。要是能念得像你那样好就好了。
我一说,他却扑哧笑了,你觉得我会念经?
当然,早上我就站在你旁边,你经文念得熟。
他又笑,这样,你念一段楞严。你念的时候,注意看我的嘴巴。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便照着做了。我盯着他的嘴巴,看见他的嘴唇随着我的声音准确地张合。经起,嘴动,经止,唇闭。不过,虽然他的嘴唇拿捏得很准确,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嘴唇的发声形状和正常的发声有些不一样。
看出来了吧?哈,我根本就不会念经。你也不想想,我这么老了,如果经文念得好,怎么还会在这里做空班?他往我身前凑了凑,其实做空班会不会念经都不要紧,只要会动嘴皮子就行。当然喽,动嘴皮也不是乱动,也有诀窍,比如张合大小,表情什么的,都要配合好。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感觉不发声比发声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