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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抬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第2/4页)

有些爷们,倚仗了日本人的势力,倚仗了政府给的面子,也就等于是霸王了。台上的霸王靠的是四梁八柱、铿锵鼓乐、唱造念打,令角色栩栩如生。台下的霸王,方是有背景显实力。谁都不敢得罪。

袁四爷懂戏,也是票友。此刻毫不客气,威武而深沉,一显实力来呢:

“这‘别姬’嘛,渊源已久。是从昆剧老本‘千金记’里脱胎而来。很多名家都试过,就数程老板的唱造念打,还有一套剑,真叫人叹为观止。”

啊哈一笑,瞅着蝶衣:

“还让袁某疑为虞姬转世重生呢,哈!”

蝶衣给他一说,脸色不知何故,突泛潮红。叫袁四爷心中一动。他也若无其事,转向段小楼:

“段老板的行腔响遏入云,金声玉振。若单论唱,可谓鳌头独占,可论功架作派嘛,袁某还是有点意见——”

袁四爷习惯了左右横扫一下,见各人像听演说那样,更加得意。大伙倒是顺着他,赔着笑脸。他嘴角一牵:

“试举一例,霸王回营亮相到与虞姬相见,按老规矩是七步,而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盖世英雄,威而不重,重而不武,哪行?对不对?”

段小楼只笑着,敷衍:

“四爷您是梨园大拿,您的高见还有错儿么?”

蝶衣看出小楼心高气傲,赶忙打圆场,也笑:

“四爷日后得空再给我们走走戏?”

袁四爷一听,正合孤意:

“好!如不嫌弃,再请到舍下小酌,大家叙谈。就今儿晚上吧!”

“哎哟四爷,”小楼作个揖,“真是万分抱歉,不赶巧儿我有个约会,改天吧,改天一定登门讨教去。”

蝶衣失神地,一张笑脸僵住了。

小茶壶映入眼帘。

“不赶巧儿我有个约会”?他约了谁去?怎么自己不知道?从来没听他提过?

花满楼。

正是另一个舞台。

“彩凤、双喜、水仙、小梅、玉兰香……”男人在念唱着姑娘花名,一个一个,招展地步下楼梯,亮相。

窑子中一围客人在座,见了喜欢的姑娘,便招招手,她款摆过来就座。高跟鞋、长旗袍,旗袍不是绯红,便是嫩黄。上面绣的不是花,便是柳,晃荡无定。

简直是乱泼颜色,举座目迷。

段小楼一身乌紫衣赴约来了。他高声一唤:

“给哥哥透个实情,菊仙在哪间房呢?”

仆从和姑娘们招呼着:

“菊仙姑娘就来了,段老板请稍等,先请坐!”

老鸨出迎,直似望穿秋水殷勤状:

“唷!霸王来了呢!就等着您呀!”

小楼乐呼呼,出示那小茶壶,不可一世:

“专诚来道谢姑娘送我的礼物。”

“真的用来饮场?”老鸨笑,“别诳咱姑娘们。”

“嘿,小茶壶盛满了白干,真是越唱越来劲——”

正展示着架势,一人自房间里错开珠帘冲出来,撞向小楼满怀。

珠帘在激动着。

这也是个珠环翠绕的艳女,她穿缎地彩绣曲襟旗袍,簪了一朵菊花,垂丝前刘海显然纷乱。风貌楚楚却带一股子傲气。眼色目光一样,蒙上一层冷,几分仓皇。

“我不喝!”

她还没看清楚前面是谁,后面追来一个叼着镶翠玉烟嘴的恶客,流里流气:

“咦?跟着吃肉的喝汤儿,还要不依?”

老鸨一迭声赔不是,又怪道:

“菊仙,才不过喝一盅——”

“他要我就他嘴巴对嘴巴喝,”菊仙不愿委屈,“我不干!”

直到此时方抬头一瞥,见到段小楼。她忙道:“小楼救我!”

见此局面,小楼倒信口开河:

“救你救你。”

旁边有帮腔的,一瞧:

“哦?唱戏的?”

恶客是赵德兴,人称赵七爷,当下便问:

“你是她什么人?”

小楼好整以暇,不变应万变: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哈哈哈!”赵七与帮腔的大笑,“大伙谁不是王八看绿豆,公猪找母猪?图段老板嗓门大不成?咱们谁也别扫谁的兴了。”

他啪的一声,把整袋银元搁在桌面上。小楼只眼角一瞅,赵七毫不示弱,盛气凌人:

“菊仙姑娘仗着盘儿尖,捧角儿来了?”

菊仙靠近小楼一步。小楼当下以护花姿态示众。对方一瞥,鄙夷地:

“捧角儿,由我来!我把花满楼的美人包了,全请去听段老板唱,哈哈!台上见,你可得卖点力,好叫咱听得开心!对吧菊仙姑娘?”

“菊仙——”小楼大言,“我包了!”

她闻言,一愕。

他来过几回,有些人,是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结局。但,那是外面的世界,常人的福分。她是姑娘儿,一个婊子,浪荡子在身畔打转,随随便便地感动了,到头来坑害了自己。“婊子无情”是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