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第5/12页)
何时何地因何种原因受过何种处分:
1975年,我妹妹陈秋华和王为民谈朋友。王为民同志经常到我家里来玩儿。我作为姐姐,热情招待他。我妹妹话不多,结果在我家里的时候,我和王为民说话的机会还多些。我妹妹就起了疑心,说我抢她的男朋友。我说没有,她不相信。后来,我妹妹就疯了。她疯了之后,我和王为民照顾她,劝她,给她看病。我妹妹只要看见我和王为民在一起,就要死要活。有一天,她看见我和王为民进屋来,就往外面跑,卧轨自杀了。组织上认为我对这事负有责任,给了我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我想知道她后来是不是同王为民结了婚,查了查她配偶的名字,令我失望,她配偶叫张永生。这名字听上去像位革命烈士。
我猛然想起,一直没有发现总经理刘雅文的档案。查了查索引表,见上面没有他的名字。怎么回事呢?我首先想到的是丢失档案的责任,我接手档案没有同任何人办移交,倘若少了谁的档案,就说不清了。我马上跑去办公室问,陈科长,怎么没看见刘总经理的档案?
陈科长望着我笑笑,问,你想看刘总的档案?
我脸刷地红了,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清理档案,没有见着刘总的,就来问你。
陈科长又笑了,说,刘总和几位副总他们是处级干部,档案在上面集团总公司,不归我们公司管。
我这才想起来,另外几位副总经理的档案都不在我那里,我没有见过邢亚礼、贺发友、何平等几位的名字。
陈科长说完就低下头看报纸,笑容还挂在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笑起来两边脸颊也亮晶晶地发光,又似乎听见玻璃刮在铁皮上,胸口发慌。因为刚看过她的档案,心里更不是味道。
办公楼终于装修好了,但破产的事还没有搞定。有天,陈科长从刘总办公室打电话过来,让我送文件去,我拿上她要的文件,过去敲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位小姐,问,先生找谁?
我说,找刘总。
小姐说,你预约了吗?
我说,没有预约,我是……
这时,陈科长开了里面的门出来,说,我说怎么老半天没来哩。陈科长向小姐介绍了我,小姐不好意思,向我道歉。
陈科长没叫我随她进去见刘总,我便回到了办公室。我这是第一次去刘总经理办公室,没想到他那里的规矩就跟电影里似的。
我坐下没一会儿,有位老人进来了,问,人事科有人吗?
我问,您老人家找谁?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又问,人事科有人吗?
我坐在这里连人都不算,心里很不舒服。可又不好同老人家计较,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到底有什么大事,只好说,我是人事科的,新来的。
老人家这才望我几眼,好像从这时开始我才算个人。他走到陈科长桌前坐下,说,小陈不在?
我说,陈科长开会去了。我见老人家心里有气,不敢告诉他陈科长在刘总那里。
老人家果然有气,说,什么陈科长?我在公司干那会儿,她算什么,还在同她妹妹抢男人哩!
没想到这老头嘴巴这么臭,我只得岔开他的话,问,老人家对不起,不知道您是我们公司的老前辈。您是哪年退休的?
我是87年离休的。老头儿把那个离字表达得特别突出,提醒我他不是退休的,而是离休的。
啊,啊,您老……
没等我说下去,老头儿严厉地说道,你转告小陈,我离休的问题,什么时候有答复?我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时候,她在哪里?还是她爸爸腿巴边的一坨肉!同我摆谱!
老头儿说罢气势汹汹地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叫老人家慢走。为了让老头儿高兴,我尽量低三下四。我觉得自己这样子真的不像个人。我本来就是爸爸说的一口痰。陈科长也不比我高级到哪里去,她原来不过就是她爸爸腿巴上的一坨肉!我这样在心里作践自己,感受到一种恶毒的快意。
我不敢把老人家的原话告诉陈科长,但只说了几句,陈科长就气愤起来,说,他老找我干吗?他是不是离休,国家有政策,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他上中南海去。
我问,老头儿是谁?
还有谁?李满生!一个工人,哪有什么离休的?没听说过有离休工!谁不知道?他是我们公司有名的混混。兵痞就是兵痞,一辈子都变不了。
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位退休工人的档案最先让我感兴趣的。中国的事情就是有意思,1949年参加革命的老资格干部就叫离职休养,别的干部就叫退职休息,而工人资格再老,只能休息,不能休养。
这事越来越好玩了,过后我又找出李满生的档案,认真地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