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7/28页)

那是个老实得有点窝囊的制图室主任,跟你差不多前后脚来到研究所的老资格了,自然也是老相识了。他当然知道你和他年青妻子的暧昧关系,你要是不发生昨晚服安眠药的事情,心照不宣,还可以敷衍几句的。他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吧?你有些担心。

你曾经埋怨过:“玉玉!你干吗要伤害这个老实人呢?”

她把她和你的感情,一字不漏地全告诉了她的丈夫。

“你这是干什么吗?”

她让你别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没关系!”

“无论如何是由于我,你们才--”

她反问:“难道你跟宁佳到这种地步,是因为我么?”

“老于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罗玉玉说:“早些时候,在那畜生手心里,和霸占有什么两样么?”

“他忍了?”

“你不也忍着了吗?”

生活干吗这么拧着劲,过得半点也不自在呢?

老于显然很为难,当着那么多的人,老乡不知情,但坐在车里的研究所的同事们,几乎无人不知罗玉玉昨晚自杀的事。大院本来无新闻呀,从哪能找到如此剌激性的消息呢?而且挡不住人们的猜测,这次轻生,和你林森中究竟有些什么联系?

男女之间的感情,即或是私情,要想完全隐瞒住,是做不到的。

何况,罗玉玉并不太想掩人耳目,她还在小医院里躺着,派她先生给回城的你送你正需要的山里红来了。

女人真是难解的一道方程式呀!

你能猜测老于这趟使命的艰难,直到回到马上要开的车上,打开纸口袋,发现一颗颗干净的经过精心挑选的山里红,你不晓得是感激你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就放在心上的她呢?还是对这个做丈夫的老实人同情或是负咎呢?

老于笑得勉强,怕是比你更紧张些:“回家?”

你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玉玉让我给你送来的!”

你接过来,当时还猜不出是山里红,自然更不好意思问。“她好点了吗?”

他也点点头,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

车就要开了,车上的人在喊你,你顾不得再去买你的东西,再见也没说扭头就走,你刚一转身,他也三步两步地挤进门外的人群中。

你从车窗里往外看,老于已经不见踪影。

他或许觉得难堪,你在替他想,因为你也扮演着这个角色。

至于那么痛苦么?小人物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甘心于他的现实命运了。你后来给自己找到宽慰的理由,那是有头有脸的人,才会感到羞愧和不自在的事。你知道这比麻木还要麻木得多的感情,可对小人物来说,有这张脸和没有这张脸,究竟存在多大区别呢?

这个老于!

好象约定俗成似的,每个乘客的座位基本上是固定的。一年五十多次,十年五百多次,不是规矩也成方圆了。除非缺乏耐性的陆续地用各式各样的藉口,调走了,把座席让给后来的人。而有象教堂里荣誉席位的固定乘客,都是类似你这样走不了或不想走的老资格了,别人怎么要让三分的了。

不过,你总是到最后一排,并无太多的讲究,因为很少有人坐,因为你可以不受干扰地看你的小说,一本总也看不完的乘车读物。

这本已经散落的外国小说,鬼知道罗玉玉从哪儿为他发掘来的?

你感谢上帝,虽然你不信,但能有这个完全属于你的,而其他人走不进来的遐想世界,一定要感谢谁的话,那除了上帝外,还会有谁呢?

难道是那位坐在伏尔加里挟着羊腿的上司么?

在小人物的心目中,上司在某种程度上几乎等于上帝。可他把罗玉玉玩够了以后,踢给你,你把着手教她,成了个考试及格的技术员,才没去告发他。这会,居然铁青着脸,当回事地找你谈话?谈罗玉玉,亏他张得开嘴!

你佩服他真会表演,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的拿手好戏。

车开出了研究所,你看到先是小孩子跟着跑,嗷嗷地呼叫着。车加速以后,追不上了,就剩下几十条狗在尾随不舍了。

那场面有些壮观,大家都要回过头去看的。

孩子们在呐喊助威,那些年青力壮的狗更撒欢地追上来。车内的人也兴高采烈地喝彩,为某几条狗鼓劲,探身到车窗外喊它们的名字,一直到汽车开上了公路,评选出最后驻下脚来的一条,为本周冠军。

所有的狗都累得伸长了舌头,站在路边,直到车子无影无踪,才意兴阑珊地回大院里去。这是每周狗的节目,也是回城的人的一个开心节目,会成为一路上谈论的话题。

为什么咻咻地追逐不停呢?

你总怀疑,这两车人,每个礼拜六,赶着往家奔,是不是会象车后这一群,只不过随大流地属于集体冲动的游戏,或是无目的的行为呢?至少你认为你自己有点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