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第7/14页)
“她呆吗?何大姐!”
“你都是小有名气的记者了,这样的爱人,拿得出手吗?”她不顾毕竟的阻拦:“我偏说,我偏 说,你管得着么?”
伊汝竭力使这场暴风雨停歇,还等着发稿呢!便笑着问:“何大姐,怎么拿不出手?我问你,你们院里花坛上那种蓝颜色的花,叫什么名字?”
不但她,连学贯中外古今的毕部长也说不出。
伊汝为妞妞自豪:“你们看,她知道。”
何茹负气地说:“你愿意娶她,我不管,反正我不愿找个婆婆--”因为郭大娘出于一种好意,一种极纯朴的山沟里老妈妈的好意,曾向何茹建议过: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吃妈的奶呢?也不是没有奶水;正因为做母亲的血变成了奶,把孩子喂大了,才叫一声娘的:“要是照你们这么做,那不是奶牛要成了人的干妈了吗?”哪曾想这番话把何茹气了个两眼发黑。
直到她们走的前一天,伊汝才抽出时间陪妞扭去逛这个城市。不过,她一定要去报上登载过的,那个新建的植树园去。但那是个不开放游览的科研单位,只好凭着记者证左说右说才进去。羊角垴是个贫瘠的山区,无霜期要短一些,妞妞从来也没见过那暖房里亚热带植物浓翠欲滴的绿色,她那文静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她告诉伊汝:“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蓝颜色的花!”
“在哪儿?”伊汝连忙四处寻找。
她甜甜地一笑:“是在毕部长家院子里,你知道那种花叫个什么名字吗?啊,还是个记者哪!连那都不明白,我从大辞典上把它找到了,你猜叫什么?一个怪好听的名字!”
伊汝望着她那恬静的脸,等待着。
“毋忘我!”她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哦!你是怕我把你忘了,妞妞!”
她在那结着相思子的南国红豆树下,笑着,然而是深情的,象过去在莲花池主峰上的清泉水边一样:“如今你是大人物了,我常常在报纸上念到你的名字!”
“可是你知道吗?妞妞,我常常在心里念着你的名字!”
但五七年那次只是郭大娘一个人来的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没到阴间去同她那牺牲的老伴、儿子团聚。也许意识到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把积攒下的抚恤费二百多元,买了口棺材。然后,就剩下一桩心思,把伊汝和妞妞这两个孤儿的婚事了掉,这眼睛大概也就可以闭得上了。伊汝的父母都是烈士,是红军东渡黄河时牺牲的。而妞妞的爹妈则是羊角垴附近,靠挖煤为生的穷汉。所以她有一副能干活的宽肩膀。那种小煤窑瓦斯含量相当高,两口子不幸双双熏死在峒里。郭大娘刚送走参军的儿子,回来路上,看见妞妞里一半外一半躺在峒口,已经快要死了,这才抱了回来,成了她的异姓闺女。所以第三次来搬到五层楼上伊汝的单身宿舍住,倒对她的心思。
她又象当年子弟兵在羊角垴住的时候那样,把那些编辑、记者、美术员、摄影师、校对员、译电员……的被窝褥子,枕巾褂裤,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该拆的拆,该洗的洗,该补的补,忙得个不亦乐乎。无论谁把臭袜子藏掖到什么地方,她都能找出来洗干净给补整齐--那时没有尼龙袜,补袜子是单身汉的一大愁事。然后再赏给你一顿臭骂:“真出息,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还不如我们家老黑!”
有人去请教伊汝:“大娘家的老黑是谁?”
“哦!那是她家喂的一条黑老母猪!”整给单身宿舍爆发出一阵大笑。郭大娘望着这些年青人,似乎又回到烽火弥漫的年代,只是如今年青人都不大唱歌了,这使她遗憾。那时,八路军走到哪村,唱到哪村,都能把人心里唱出一团火来。好多人怎么参加革命的?都是被八路军的歌子唱去的。于是她恳求伊汝:“你跟大伙一块儿唱个‘风在吼’吧!多少年也听不着了。”好在大家都会的,又是这样一个革命母亲的请求,就兴高采烈地分部轮唱起来,唱着唱着,年青人注意到这位妈妈的脸上,是笑着的,但是止不住的眼泪,却在那张笑脸上簌簌地跌落下来。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毕竟,也悄悄地抬起手,拂去脸颊上滚烫的泪珠。
大伙发现总编辑出现在这灯光黝黑的走廊里,至少是破天荒的事。人们笑笑,离开了伊汝的房间。毕竟看得出,这种笑是谨慎的,敷衍的,是一种对付上司的笑。当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对伊汝说:“上回你说得对,不完全是客观,应该从主观上找原因,难道我们身上不正是丢掉了一些可宝贵的东西吗?”
“你指的是什么呢?毕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