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 二(第43/49页)

程开颜心里很难受,看着宋运辉和女儿玩闹,又时时出神发呆,很是郁闷地想,她如果当初没转到幼儿园,而是继续做着出纳,或者甚至调到财务做会计,是不是就能更容易跟着丈夫调动;她年初要是再苦也把日语学好,是不是也能跟着丈夫走?对啊,他们新工厂筹建,肯定需要用到很多国外设备的,她若是日语能说个一句两句的;唉,她要是不那么笨,她都不会成为丈夫的负累,还可以与丈夫比翼齐飞。可现在,她还得等他落脚后才能跟去。她觉得,自己真没用。她越想越灰心,又偷偷哭了起来。

宋运辉很烦很烦,心里烦透了。他觉得这回《通知》压缩基建不会只是一阵风,因为这回的涨价风潮出人意料地凶猛,甚至有些失控,前所未有,因此,相对应的整改力度也会不同以往吧。

他犹如熟练操作工似的给宋引洗澡,讲故事唱歌地哄睡觉,等女儿很不老实地睡去,他看着女儿花儿般的小脸,心说,程开颜就是不说,他也会加紧把她们娘儿俩办过去,他又何尝离得开女儿。

有很多传说解析宋运辉的调离,但很多传说猜得八九不离十,认定闵不能容人。宋运辉在家开了三次酒席,第一次宴请一车间老友和师傅,跟他们告别;一次宴请新车间同仁;一次宴请出口科同仁。尤其是新车间方平等一干技术员都说,只要老领导一声号召,大伙儿扔下工作都跟过去。

宋运辉尽量走得很是圆满,可他心里清楚,囫囵走了,未必能囫囵地回。他面前只有华山一条道,前途未卜,可无法回头。但等他真正背上行李时,却又觉得心头隐隐轻松,起码他头顶不再压着对他有恩的水书记、岳父等人。

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寻建祥一路乘火车送他到北京。寻建祥说,以前宋运辉刚到金州,是他罩着宋运辉。现在宋运辉去北京,他也得帮着开道。

宋运辉在招待所住下。如他这样的副处级干部在金州几乎可以横行。掉进北京,一个响儿都没有,在系统内招待所也并没受待见。

当天,他就抓着下班时间的尾巴,去一幢大厦里面的东海项目筹建办报到。筹建办加上宋运辉才五个人,都是从各企业抽调上来,都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目前担任主管的是曾经担任一家大型总厂副厂长的老马,大家都叫他马主任。宋运辉和其他三个,也各个都有官位,显然是僧多粥少。

不过,大家都打趣他们这是发配,因为东海项目的选址在一座荒凉的半岛上,连公路都还是勉强以机耕路方式通到,晴天三尺灰,雨天一身泥,人在车上坐,如在摇篮里。据说,先前有几个筹建办的人在去实地转悠一圈后,千方百计挖路子调离。他们说,留下的,都是路子不粗,想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人。

宋运辉看到,五个人无一例外地都是男人,而且都是没带着家属上京。晚上他们五个一起吃饭,寻建祥也参与,大家聊得很好,“互诉衷肠”。这个团体,给宋运辉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以后,他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热热闹闹,却单纯得跟住宿舍的大男孩似的。虽然因为《通知》而使东海项目蒙上阴影,可因为有大家抱成一团一起打气,工作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不顺,而是天天充满干劲。

没多久,包括马主任也认定,以后什么设备、技术等方面都由宋运辉主导。马主任说,他管跑部里,督促项目进展。与很多资深干部相似:各个都是上面有人,马主任也不例外。

新工作让宋运辉干劲十足,第一次,他工作起来没那么些心理障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想家,想女儿。五个光棍常在一起传看夹在皮夹里的儿女照片,喝多了时就胡乱攀扯儿女亲家,第二天见面就笑嘻嘻称呼对方一声“亲家”,工作环境单纯得令人预料不到。

但宋运辉不会再幼稚地以为人际关系真正单纯,或许他是成功地让闵妥协了一遭,寻建祥也以为他飞得更高更远,可他自己知道,再成功,也只不过是脱逃,而且还不算是完身而退,他是抛下家小逃离。他在吞食年少轻狂的苦果,因此即使目前环境单纯,他依然有所保留,他必须纠正自己的性格,让自己越来越适应体制。再加项目的一波三折,他的情绪比较低落。只有梁思申质疑他的调动,说抛妻弃子地调换工作,必有隐衷。宋运辉无法解释,只好被迫接受梁思申隔三岔五地来电宽解,其实梁思申并没安慰他,只是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但宋运辉理解梁思申的企图。他没想到,反而是一个小姑娘最理解他。但他也感觉到,梁思申已经快赶超上来,而他却无力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