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7页)

她抬头想招呼他回来,回到她跟前来,她本想说,但突然感到非常累。累得不想唆,累得甚至不想当面指责他的马虎。她叹了口气,捡起死鸡,拿回厨房。

她端起一大锅水坐到烧着的灶眼上,琢磨着他到底对鸡头和鸡爪做了什么。水够热了,她把鸡放进去,用一把长柄木勺搅动着。然后她把鸡从热水中捞出来,放到铺开的报纸上,开始拔毛。她动作仍很麻利,若不是怕鸡毛扔得满地,她本可以干得更快些。由她亲自动手干这件麻烦事,会让西德尼没法准时吃上午饭的,但她不打算再见那杂工,也不想气冲冲地、口气坚决地,哪怕是温和地给他下命令。昨天,一切还是好端端的。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完全是她所希望的样子:一个她信得过的好男人;一件她所擅长的长期的好工作,东家又很赞赏她的本事;优美的环境,其中还包括她独辖的小天地;如今吉丁又回来了,一个她可以赏识、迁就、保护的“孩子”,而且由于这个“孩子”是侄女,便不会有母女关系带来的压力。她感到不顺心的是他们不过是临时待在岛上,而玛格丽特的到来总是惹她心烦——然而正因如此,吉德才愿意和他们多待上一阵子。不然的话,他们的侄女光彩照人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费城以外的任何地方。她希望斯特利特先生会待下去,哪怕有他那无事生非的太太在。如今却来了个住在楼上客房的不速之客。她想,也许吉丁是对的,他今天或者明天自然就会走,不必想得太多。昂丁停下拔鸡毛的手,缓缓地抬眼看着百叶窗没关严的地方。没被窗叶遮住的地方有一片天空。她觉得她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平滑的声音,像是上好了油的齿轮在转。其实没一点声音——更多是出于想象,仿佛她是一粒尘埃正注视着一次眨眼,睫毛从空中落下掀起飓风,上眼皮重重地合在下眼皮上。

她慢慢地把目光转回手中的白鸡上。她正在摘鸡皮上的小羽毛,西德尼提着一小篮邮件走了进来。

“完了吗?”他问她。

“还没呢。我正想在这儿弄好它。”

“至少要一小时。也许两小时。”

“你弄那个干吗?”他指着地板上的一堆鸡毛。

“我不弄不行啊。”

“叫他弄好了。要我叫他回来吗?”

“算啦,我这就快弄完了。”

“他心里清楚着哪。他到哪儿去了?”西德尼朝门口走去。

“坐下吧,西德尼。别给自己找事了。”

“我的事已经够多了。人人都心血来潮、随心所欲的话,我没法管这个家。”

“听我的,坐下。鸡收拾好了。”

他坐在桌边,开始分类整理信件、通知、杂志,并一一分堆。

“也许我们得再找个人了。我跟斯特利特先生说说。”

“别麻烦了,西德尼。除非你能保证换的人不会更糟。总的说来,他还算可靠,确实能把这地方打扫干净,你得给他他应得的。”

“这听起来不像你了,昂丁。”他看着她头上王冠似的沉沉的白发辫。

“噢,我想我挺好的。”但她的声音无精打采,如同一条宽大的河,没有激起一点潜流。

“以前杂工不照你说的去做时,我从没听过你这么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他说话。我只是觉得有人干总比没人干强,再说他比起大多数人还算不错。”

“现在是你在拔毛。我只是想让你而不是我轻松点。”

“他是让我轻松了。我刚才还在想,我原先能自己养一院子鸡。现在不行了。鸡要是跑了就跑了。我再不能追着抓它们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扭断鸡脖子。”

“好啦,不管你没力气干什么,那是杂工该干的。我可不想看你满院子跑着抓鸡。也不想看你杀鸡。我们早就过了干那个的时候,昂丁。早就过了。”他把双手在一封信上放了一会儿,回忆起当年在特利维蒂养禽场里那个身上沾着血的长腿姑娘,她和三个年长的女人一起坐在齐脚深的羽毛当中,周围是装在篮里的家禽唧唧呱呱的叫声。她们脚边是两槽死禽,一槽是拔过毛的,一槽是还没拔的。

“我知道,那种日子一去不回了。”

“不,除非你别骗我。除非你别让别人踩在你头上。到河中心开始改变规矩。”他把一沓杂志推到一边。

昂丁轻声笑着:“你指的是马。”

“什么?”

“马。河中的马。(此处的谚语为“在渡河中途换马”,意为在工作开始后作重大改变。)算了。你和别人一样清楚,我管得了杂工,而且你也知道,我不会骗你。你想说的不是那个。你兜圈子我也明白。我们俩就是这样的。我猜是我们三个,可第一美人把自己锁在屋里了。她为什么事叫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