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1页)

我跟凯特谈了谈她的学业: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去上各种课程班,尽管现在已经接近学年尾声了—教学日历对我而言是新鲜的时间安排。但是到了秋季,她就得上专科学校去学西班牙语。我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简单的办法。我说这条路可以通往某种传奇般的经历(像吉尔那样),让包括结交朋友、有所成就、获得独立在内的一切都有实现的可能。因为我这么说了,她也就人云亦云。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打算就这么萎靡度日。她似乎对世间到处奔腾飞驰、活蹦乱跳的生命力一无所知:她没有衔接上,发生短路了。和凯特待上一晚,我就精疲力竭。我甚至早在十一点—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就上床,打算睡上一觉以恢复体力。这女孩在这儿,叫我乱了方寸。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照吉尔的说法,叫她离开:“嗯,叫她回家去,简!”我确实会觉得自己好像在责怪她。但如果她不在这儿,那理查德和我可以……可以干吗?到这里吃顿饭?做爱的念头时不时显得势在必行,然后又不了了之。两个人一见面,就带动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然而这两个人不做爱,甚至连念头都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那张年轻姑娘的小照,那张小照背后的寓意,让我却步?让我们却步?

我一丝不挂,站在镜子前。哦,我无疑一直在欺骗自己。没多大变化,我一直隐约这么想,总会根据自己身体日渐老去的变化来巧妙地穿衣,衣服的质地和料子都宛如皮肤……尽管我极力阻止自己这么做,但一旦我当真思考起和理查德做爱的念头,悲伤便向我袭来,感觉极其空虚,好像有不散的阴魂出来搅局似的败坏了自己的心情。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弗莱迪。

过去我们的性生活挺不错的。说来也怪,我从没做过关于弗莱迪的春梦。我们当初做爱,像老话说的鱼水欢好,有什么好去梦的?我记得听到别人说起他们做了春梦时,曾经这么问过自己。他去世以后我也没有性梦,那不是在我梦中情境需要注意的特别内容:我记得,在睡梦中我有高潮,但那完全是官能上的。对我而言,自慰多是出于讲求实用,而非要追求感官刺激:我需要自慰,得放松一下,早点了事,我一向都是持这个态度,因为我已经对性事有了充分的了解。而如今,我入睡以后,竟然梦见和弗莱迪狂野不羁,激情十足地偷欢,充满悔恨也充满渴望,真是疯了。无可否认,我们都是疯狂的家伙。

因为我出去和理查德共度了许多个夜晚,所以凯特问了起来:“你去朋友们那里吗?”“你和朋友们在一起的吗?”我毫不含糊:“是,我要去。”“是,在一起。”

“他们人很好吧?”她可怜巴巴地问。意思是,他们会喜欢我吗?有一次她甚至愠怒地说:“为什么我不能去?他们很有名吗?”

“你看,凯特,我有我的朋友,你也会有你的朋友。”

我说这话的时候,能从她身上体会到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那种残忍—就像她得知不能在《莉莉丝》工作一样。一扇又一扇门在她面前接连不断地关闭,当她靠近的时候,功成名就的绚烂世界就躲开她。

她邋里邋遢缩成一团,窝在我宽大的沙发一隅,那双惨兮兮的眼睛仿佛是遭到了虐待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夜里我督促她上床—要是我不步步盯紧的话,她就会随处胡乱就地睡下,躺倒在面包屑、巧克力渣和薯片中—我仿佛看见了泰迪熊和布娃娃的幽灵。我是不是该给她买一个呢?那会不会又是一种残忍?

然后是我和理查德的生活。那全然是另一种活法,我的脚跟插上翅膀,向幸福生活飞去。有时候我会捧着鲜花到我们的约会地点,以此表达我的喜悦之情。理查德见状开怀大笑,凝视我的双眼,而我就像看到过于耀眼的阳光似的一阵目眩。他拿起一朵接一朵的花,别到我的头发、腰带和扣眼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令路人侧目。起先他们有点看不惯,但很快也从我们挥洒出来的乐趣中尝到了甜头。我们走到哪里,就把旁人都拉进我们的快乐之中。昨天,我们站在特拉法加广场的喷泉边上,像扔硬币试运气一样,接二连三地扔进朵朵小苍兰和晚季水仙。我们一道在路边买的这些花,卖花人说:“今年最后的水仙了。”我们俩一束又一束地买花,一个人停下不买了,另一个人就接上,直到我们俩都鲜花抱满怀。花儿漂浮在喷泉上,黄黄绿绿的泡在浅蓝色的水里。几个小女孩脱下鞋袜,蹚过浅水去捞那些花儿。她们一边尖声嬉笑,一边把花儿丢到喷泉池边,冷不防还滑倒了。“为什么你要扔掉它们呢,先生?”她们叫嚷着,踩进水里去收拢花朵。于是我们从堆成山的花中拿了几束给她们,然后走上圣马丁道,把水仙分送给路人。他们非常惊讶,盯着我们直看,随即就笑了。他们很可能以为我们是哪家剧院的演员,在演一出即兴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