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6/34页)

那一次我慢慢地往下走,一直走到这座从前的旅馆的底层,我在探索,我在细细查看。我想起了一个为非洲劳工建造的新居住区,位于一个大矿区的外面,我去看过。毕竟是在不太久远的岁月之前,当时各个大陆都有紧密的联系,也就是一天路程这样的距离。那个居住区占据了大片的土地,都是在同一时间建成的,由上千座完全相同的小“房子”构成,每座房子都包括一个房间、一个厨房和一个带洗脸池的厕所。但在一座房子里,你会看到部落乡村的生活模式几乎原封不动地被带到了城镇:在砖地中央燃起一堆火,卷起的地毯竖在一个角落里,两个平底锅和一个筒杯搁在另一个角落里。在邻近的“房子”里则是一派维多利亚时代的体面场景:一个餐具柜、餐桌和一张床,都锃光发亮,许多编织装饰品,入口处对面墙上挂着王室成员照片,一身戎装的女王可以与观察室内景象的人交换赞许的眼色。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存在着不同的变种和折中——这便是这家旅馆此时的光景。它是一组直立的街道,其间无奇不有,有极其讲究清洁、成为大家笑柄的家庭(这又回到了英国有效的污水处理系统出现之前的状况)——其成员端着卧室里用的痰盂马桶跑在楼梯里跑上跑下,去找一个仍可以使用的厕所。还有在地板上生活、吃睡的人们——他们在石棉板上用燃料烧火,朝着窗户外面撒尿——在那些日子里,从天上洒下细碎的水点不一定意味着快下雨了或水汽冷凝成了水滴。

可能正是由于这一点,我想赶快继续往前走,离开那里,而不是停留在那里,站在垃圾中仰望。特别是当我透过底层的窗户看到两个持枪的年轻人,我更急于走开。这两个年轻人是作为大楼的一部分守卫大楼,还是只守卫他们自己的房间,谁知道呢?可琼,见到他们便大声喊了起来,显出快乐的模样——以她特有的快乐方式,仿佛一点点事情都能给她无穷的快乐。她为要艾米莉等她一会儿而说了声对不起(她把我的在场彻底忘到了脑后),我们两个——艾米莉和我,站在云雾般的苍蝇群中,透过窗户看着琼拥抱和被拥抱的情景。其中一个年轻人曾去瑞安家的房子做过客,这意味着他差不多就是这个家庭的成员。此时他给了她十几只鸽子。他们拿的枪是气枪。我们刚到时鸽子们已飞走了,它们还会回来在垃圾堆上停留,那是它们进食的地方。我们离开时带着那些死鸽子,它们将用来做那个大家庭的下一顿饭菜。我们听到身后有很多翅膀柔和的呼呼拍打声,然后是砰、砰、砰的气枪声。

我们穿越几条已经弃用的铁路,此时长着茂盛的植物,艾米莉走过时拔下一些药用的和调味用的。不多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那房子的侧面。不错,我外出散步时出于好奇曾经到过这房子,但我从没想走进去,一直怕会冒犯艾米莉。琼又向站在底层百叶窗后面的年轻人挥手。由于天气炎热,百叶窗半开着,还是有某种武器搁在旁边。我们走进了一个房间,空空的却很干净——这是首先令我吃惊的,因为我还是没有摆脱对“瑞安一家”状况的联想。什么家具都没有,却挂着窗帘,百叶窗擦得非常干净,小地毯和床垫卷起来靠墙竖着。我被带着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同时我在寻找公用房间——餐室、起居室之类。有一个长房间是吃饭用的,有放桌面的支架和长凳,都擦得光亮。其他房间作为工作室或起居室,都有各自应有的摆设。我们一个个门打开走进去,一帮帮孩子坐在床垫上,这些床垫也就是床。孩子们在交谈,或在做某项工作,墙上挂着他们的衣服和所有物。可以看出,自然的亲近和联合已将这个社群组成一系列小组。

这里有厨房,一个很大的房间地面铺着石棉板,再上面是波纹铁板,无论什么燃料都可以在上面燃烧。此时就有火烧着,两个男孩在准备饭。他们看到来的是艾米莉,都站到一边让她品尝和检查:做的是炖菜,把肉类替代品和土豆一起煮。她说味道不错,但加点调味的植物怎么样,她把在铁路那里拔的一把东西交给他们。这里还有一些鸽子,他们愿意的话可以收拾一下这些鸽子,找别人来干这额外的活儿也行。不用了,她,艾米莉,会找到人来干这个。

现在我弄明白了此前隐约注意到的情况:当孩子们见到艾米莉时的反应方式,就是人们对当局的反应方式。此时因为她批评了那个炖菜,一个男孩就跪在地上,用一片锋利的钢在一块板上切那把绿色植物——他已接到了命令(或者他感觉如此),正在照她说的做。